（拣择令：朝鲜时代，为君主、王子、公主选择配偶的命令。）

宣祖的正妃懿仁王后朴氏驾崩后，整个皇宫都在准备着国丧。与此同时，为了获得光海君的世子册封而奔赴明国的大臣们和宣祖展开了如火如荼的争夺战。

在倭乱结束后的八年时间里，朝鲜每年都会向明国呈上两次“请求册封光海君为世子”的国书，但明国每次都以光海君不是嫡长子为由拒绝。今年大臣们依然还是呈上了关于册封光海君为世子的国书，但是宣祖看到国书的内容后，突然向众大臣们说道：

“你们呈上来的国书都是关于世子册封的事，为什么就没有提到关于挑选新中殿的事情呢？”

这是宣祖要把自己再婚的消息昭告于天下的意思，同时也是在结束懿仁王后三年吊丧之前传达拣择令的直接契机。

“拣择？”

“对！没错。”

这是我正和倧儿打发闲暇时光时，美英来找我并告诉我的消息。

在我因为手臂受伤而滞留在其他地方的期间，美英已经和每天都来找我的倧儿变得很亲近了。现在就算是大白天，她也会时不时来倧儿的官邸找我。和我相处久了，倧儿也渐渐变得平易近人，他和美英的关系也已经好到可以互相分享零食了。

“听说已经挑选了三个人了，可中殿娘娘不是还尸骨未寒嘛。”

倧儿一边嚼着又脆又甜的梅雀果，一边全神贯注地挥笔写字。美英降低声音，悄悄对我说了一些忌讳的话：

“圣上年事已高，而且后宫中也有很多为他诞下王子的嫔妃，他为什么不从中选一个，而是去挑选年轻的姑娘作为新的中殿娘娘呢？”

没有哪个男人会放弃可以名正言顺迎娶新夫人的机会，当然宣祖也不例外。

“听说如果新的中殿娘娘诞下小王子的话，那宫中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

安静地埋头于写字的倧儿抬起头来问道。我对美英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得一脸灿烂地对倧儿说道：

“没什么啦，倧儿都写好了？我看看？”

倧儿自豪地向我展出他写好的文字，纸上写着：

“看起来以为是闪闪发光的黄金，尝过之后才发现原来是甜滋滋的黄柿子。”

“写的真好啊！”

我抚摸着倧儿的头问道：“想吃黄柿子吗？”

倧儿点点头。

“但是怎么办呢？现在还没到黄柿子成熟的季节……还要再等几个月呢。”

倧儿再次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又埋头于文字之中了。这个时候我再次看向了美英，说道：

“说话要小心，倧儿还小，要是跑到别的地方把你今天说的话抖搂出去，看你怎么办！”

“好的，我会谨遵姐姐的教诲，以后说话会小心的。因为姐姐和大公子很亲，所以我就经常犯这种错误。但是姐姐，不管怎么样，现在下了拣择令，国婚不是两个月以后才开始吗，那之后要是中殿娘娘诞下小王子的话，世子邸下该怎么办啊？”

光海君废黜了仁穆王后，并杀死了她所生的永昌大君。虽然正史记载永昌大君是因病而逝的，但是在仁祖时代遗留下来的野史中记载的却是——年幼的永昌大君被困在房间里，被烈火活活烧死。这是事实也好不是也罢，总之永昌大君的存在确实会威胁到光海君的王权。顺便提一下，当时死去的永昌大君和现在的倧儿年龄相仿。

“是吗……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管我和美英的关系有多亲密，我也不能和她聊一些还没发生的事。而且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权利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随便告诉别人，说不定可能会因为泄露天机而遭到天谴呢。

“哎呀，要迟到了，我得走了。”

看着有急事的美英，倧儿抬起头看向她问道：

“你要去哪儿？”

“今天是世子邸下去孝京殿的日子。”

“是今天吗？”

“是的。”

孝京殿是已经逝世的懿仁王后侍奉神祖的祠堂的名字。祠堂建在江原道九里开外的建元陵（注：太祖李成桂的墓）处，也是安葬懿仁王后的尸身之处。因为光海君是懿仁王后的养子，作为丧主必须要在那个地方服丧两年。

“伯父是今天离开了吗？”

倧儿听完美英的话便问了我。但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所以也无法立刻就回答他。结果是美英回答了倧儿：“是的，所以待会临海君大人和定远君大人下会到行宫正门送行。”

“我也要去！”

倧儿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呼喊到。我苦闷了片刻，因为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定远君没有告诉我们今天要去给光海君送行。

倧儿很喜欢追随光海君，如果说他知道光海君要去哪儿或者离开了哪儿，在他那颗幼小的心中自己是很想过去送行的。问题是身为保姆尚宫的我若是和倧儿一起过去送行的话，就会见到光海君……这是定远君不希望发生的。因此，光海君要出宫这样的大事，包括美英在内的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而我却只有从美英的嘴里才得知这个消息。

虽然定远君对我隐瞒了事实，但我却没有因此而生他的气。在朝鲜时代生活的半年里，我每一天都感觉到我和光海君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如果定远君能让我在适当的时间里和光海君再相遇，那我会勾起以前的美好回忆，然后郑重地请求他让我在宫里呆到爸爸出现的那一刻。如果说我对光海君有所企图的话，那便是我唯一的企图。

“姐姐？”

美英因为想要远远地观望着自己单相思的光海君所以想去送行，但是我的立场却不一样，如果见到光海君的话，我不能拉着一心想见光海君的倧儿去见光海君——我现在正处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

“姐姐？”

不知不觉扑哧一笑站在我面前的倧儿稍稍做了鬼脸，挤出微笑对我说道：

“走吧。”

我只让倧儿自己去到光海君面前，而我则躲在后面偷偷地观望，那这样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美英提前去了行宫正门。倧儿十分想见光海君，所以不停地催促我快点帮他更衣，而我却故意更加慢悠悠地帮他更衣。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和换了衣服的倧儿到达行宫正门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光海君已经驾着马离开了，临海君和定远君也乘马陪送光海君一起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宫女们就在正门前各自散了。倧儿抓着我的手慢慢地把视线往上移，看着我问道：

“伯父呢？”

对于我来说没遇见光海君是谢天谢地，但是倧儿的双眼里却充满了遗憾。这时，在一群都穿着白色丧服分不清谁是谁的宫女堆中，美英突然从中探出头来问道，

“现在才来啊？”

她像是才意识到周边宫女的眼神，走出来郑重地向倧儿请安。倧儿一看到这样的美英便哽咽地说道：

“美英啊，伯父呢？伯父呢？”

“刚刚离开了。”

“嘤……”

也许是觉得呜咽的倧儿十分可怜，美英蹲坐下来，看着倧儿的眼睛说道：

“其实还有更近的地方可以看到世子邸下的，想不想去？”

“真的吗？真的可以见到伯父吗？”

“是的！当然可以见到，不仅可以见到世子邸下，还可以见到定远君大人！”

“我要去！倧儿要去！”

像是等不及的样子，倧儿立刻放开抓住我的手，转而去抓了美英的手。我看着抓住倧儿的手的美英问道：

“那个地方在哪里啊？”

“那个地方啊，走到行军西边末路的悬崖边上就可以看到了。”

“你是说要骑马过去吗？”

“因为有很多护卫武官和宫女一起去，所以队伍走得很慢。如果现在走的话，还可以跟得上。来，大公子，和我一起马上走吧。”

“嗯！”

美英抓住倧儿的手，飞速走在了前面。和他们不同，我只是慢慢地移动着步伐。

正如美英所说，向着建园陵出发的队伍因为人员之多而步伐缓慢，在到达西边悬崖边上之前，我们跟上了沿着行宫外墙走着的光海君的队伍。

“在那里！世子邸下在那里，还有定远君也在那边！”

美英见到光海君后很高兴，倧儿见到他的伯父还有父亲当然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但是越是靠近墙壁，年幼的倧儿能够见到的视野就越窄。结果美英比队伍稍微走在了前面，就在大腿上放着砖头，让倧儿踩了上去。

这时候毫无眼色的倧儿竟然向着墙外高喊道：

“伯父！伯父！”

稚气的声音非常响亮清澈，队伍和倧儿的距离又只是一墙之隔。倧儿一喊光海君，坐在马上的光海君立马转过头，发现了倧儿，与此同行的临海君和定远君也都纷纷回头张望。

因为我站的距离和踩在砖墙上的倧儿、美英还有些间隔，所以王子殿下们都没有见到我。于是我立马贴到悬崖壁上，躲到连队伍都不能看到我的地方。但是我的耳边却清清楚楚地传来墙外王子殿下们的对话。

“是倧儿啊。”

是临海君的声音。

“臣弟惶恐，大哥，我也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这声音带着些许慌张的语气，是定远君的声音。

“你没有告诉倧儿我要远行的消息吗？”

这是光海君的声音，和我只是一墙之隔。这也是是距上次在中宫殿退膳间里隔着一门的距离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再次与他靠得如此近并听到他的声音。他连声音都不一样了——有一种沉重感，还有一种厚重感。

对我来说虽然只是一年前的事，但是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八年的岁月了——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这八年的时间。看到他在这段时间变化的样子才猛然察觉到，他和我之间已经离得越来越远。

“倧儿啊。“

他呼唤着隔着一道墙，大腿踩在砖墙往上踮着脚的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