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另外获得殿下的许可，所有的事都由我负责，你们不必再多说。”

听了我的话后，宫女们顺从地退了下去。

一到庆运宫，永昌就熟门熟路地向大妃殿跑去。我看着永昌的背影，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我不知道他们今后能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长，但是那段时间也足以让我很羡慕。

“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宝香似乎知道大妃会对我们避而不见，就对我说道。

我摇摇头，对宝香说道：

“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我想逛一下庆运宫。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你跟我来。”

“是，元嫔娘娘。”

宝香展颜一笑，回答道。

现在只有作为王室一员的大妃独自留守着庆运宫。这情形与重新沦为老行宫的庆运宫十分相符，跟重建的昌德宫相比，这里只显得十分寒酸。

不知不觉倭乱结束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是一段因为倭乱失去了房屋的王孙们全部都生活在这个狭窄行宫里的时期。正是那段时期，我来到了朝鲜。为了能再见到爸爸，也为了能见到已经成为世子的珲。

“母后的病情怎么样了呢？”我心里冒出一个疑问。

来到朝鲜后，初次见到珲时我正躲在中宫殿的退膳间里。我为自己不能在今非昔比的珲面前出现而踌躇着。我理所当然地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名宫女一样，躲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要成为我的妾室吗？”我脑海里浮现出珲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我现在还是倧儿的保姆尚宫，或者是作为一名御膳房的宫女生活的话，我会不会在某个时候就能见到爸爸，会不会就能以某个方式再次找到回去的路了呢？但这也意味着不会再和珲重逢。

我往已被遗弃的老住所前的柿子树走去。

正值盛夏，柿子树枝繁叶茂。我抬起一只手抚摸柿子树。

“没有主人的空殿阁真是冷清啊。但殿阁前面的柿子树依旧长得这么郁郁葱葱，秋天应该会结很多柿子吧。”我心想。

我想起了之前珲对我不打招呼就擅自搬家说过的抱怨话语，不由自主地扑哧一笑。但当躲在树后的佲儿的模样在我眼前浮现的时候，我的笑容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马上消失了。

“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我已经在朝鲜度过了十四年的时光。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尽管我知道珲的生命少说也还有一段时间，但我累了。或许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适应这个朝鲜，这个宫殿的生活。

“这是历史的一部分，你在过去停留了太久。自然就会被历史同化。在现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你消失了，就会变成在过去生活的你。还是说会作为过去的人重生？”

“所谓被历史同化，也许就是要顺应不变的历史轨迹生活下去的意思。”

“元嫔娘娘。”

我放下抚摸着柿子树的手，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转过头。

看见崔内官站在那里。

“崔内官。”

“元嫔娘娘。”

崔内官是平时奉命守护在珲身边的大臣。但崔内官竟然独自一人出现在庆运宫，原因只有一个。

“殿下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崔内官一脸为难的样子，笑着说道：

“正是殿下派了小人速速来昌德宫。”

“殿下该不会是怒斥我带来了永昌大君吧？”

“殿下怎么可能会这样呢。是元嫔娘娘多虑了。”

“我要回去了。因为刚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脚步好像变得很沉重，迈不开步子。”

我一迈开步子，崔内官就抢先在我前面走。我刚想跟在崔内官的身后，身子突然袭来一阵眩晕感，左右摇晃着。离我不远的宝香看到我这副样子，急忙跑过来。

“元嫔娘娘！”

但有人的手更快。

那只结实的手紧紧地抓住快要倒下的我。那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我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定远君一边露出尴尬的笑容，一边把扶住我的手放下来。

“定远君……”

我只是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身子又好像要倒下一样左右摇晃着。定远君伸出手扶我，我想拒绝他，因为崔内官和宝香还在这里，但定远君没有放开我的手。

“你好像太消瘦了。”

“定远君，别人正看着呢。”

我担心着崔内官会不会把定远君这样的行为告诉珲。佲儿去世后，定远君和珲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一般了。我希望他们不要再出现那样的事情。我也希望定远君现在不要再抓住我那只瘦弱的手。但他一边紧紧抓住我的手，一边苦涩地笑了笑，说道：

“除了死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知道你现在的话有多大逆不道吗？谁听了都会……”我心里嘀咕着。

“除了死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发现他原来是在复述我很久前说过的话。但我马上又变得好奇起来。定远君想起我的时候，在他脑海里我是几岁的模样呢？

“崔内官，我会送元嫔娘娘回宫的。”

定远君毫不掩饰的话语，让崔内官有些惊慌。我果然比谁都清楚定远君的品性。不知怎地，看着这样的定远君，让我疑惑他怎么会讲出这样听起来危险却又亲密的话语呢？

崔内官好像苦恼了一会，然后低下头静静地离开了。还留在我们旁边的宝香看了看我们的眼色，退到了远处。

定远君扶着我开始往前走。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他的搀扶，也跟着往前走。

我们没有说话。

虽然我们执意没有说话，但并肩而走的时候，我向他时而望去的地方投去视线。那些地方承载着我们大大小小的回忆。似乎他也和我一样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们没有说话，一起边走边回忆曾经的时光。

我突然感觉到定远君和我就像是不用说话也能了解对方的亲密朋友。尽管他对我还有爱慕之心，这也是一种仅局限于我的感情。

和定远君一起走着走着，我突然产生一种我是保姆尚宫和宫女的错觉。那不是在昌德宫，也不是在曾经被称为行宫的庆运宫。这是一种和定远君在一起才有可能产生的错觉。

过去作为保姆尚宫，在定远君的殿阁度过的时光里，定远君一直告诫初来朝鲜的我，把宫廷礼法当做是孩子般的闹剧就行了。或许就是这样，我那时才可以和倧儿看到相同的东西，产生同样的想法。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对倧儿从父母那里感觉到的感情产生共鸣。

我能那样稳定地在朝鲜生活全是定远君的功劳，全是因为有定远君。

“我有话想对您说。”

因为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定远君停住了脚步。我看着他的脸，说道：

“您始终如一地守护在我身后。我不知道自己前面有多黑暗，经常毫无目的地往黑暗里走，您却每次都会最先跑过来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所以我想要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

听到我的话，定远君一副好像要说什么似的表情，最终却没有开口。他好像在犹豫着什么，好像那是现在不能对我说的话。不然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只露出一副犹豫的神情，却不说话。

我们又开始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停放轿子的地方，定远君一声不发地扶着我上了轿子后，才从我身边退开。

“准备要关门了。”

宝香在关门之前对我说道。我点头允诺后，宝香就关上了门。我在关门之前看到一直在轿子门缝外凝视着我的定远君。他皱着眉，一脸忧虑地看着我。门关上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到底是为什么？我会有这种也许这是我跟定远君最后一次见面的强烈感觉。

“等一下。”

宝香把正想关上的门打开了。

我在宝香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叫住了转身离去的定远君。

“定远君。”

定远君以为已经关上了门才转身离开的，却因为听到突然传来的声音，他又惊讶地转回身子。

“元嫔娘娘。”

我走到定远君面前停下脚步，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

我平息了下呼吸说道：

“如果有来生……请不要再和我相遇了。这是为了您好的话。如果来生您还见到我，请假装不认识我。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也一定不要和我结缘。”

定远君默默地听着我这段饱含真心的话，表情慢慢变得僵硬。

“因为您是个好人，是个好人，您应该要遇到更好的人一起幸福生活的。”

我的话音刚落，定远君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马上又一脸悲伤地对我说道：

“景敏，你真愚蠢。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自从我成为元嫔后，几乎再也听不到定远君叫我“景敏”。现在他那样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是在向我传达他真正的心声。

“定远君？”

“景敏，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比殿下先找到你。我的心愿就是你能给予我往后活下去的力量，但你却没有理解我。”

如果，如果我没有叫停轿子，没有去跟他说话，也许定远君会把现在说的话一直藏在心里直到死去吧。

定远君犹豫着最终还是对我说出的话，让我听到的那一瞬间，就仿佛他今生的所有心愿都实现了一样。也许正是如此，让我无法抹去今天在庆运宫和定远君的短暂见面就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

往庆运宫去的轿子不知怎地很久也没有移动。原来是轿子前面发生了骚乱。

“让开！你们知道现在在挡着谁的路吗？”

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宝香正在轿子外面喊道。我想发出声音，但还没痊愈的身子连力气都使不出来。

“立马给我退开！”

兵士一声令下，我就听到好像装载着一些沉重物品的马车被推开的声音。同时传来很多人为了推这部马车而发出的喘气费劲的声音。我没有再喊宝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要移动，我感觉到地面开始震动，正想闭上眼睛。但心里一股好奇心猛地拽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