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天庆运宫发生的火灾，两名救火的内官死去了。还有辛淑媛的双眼因为烟气受伤很严重。而被确认为火灾主犯的文尚宫仍然没有抓到。这时大妃对询问文尚宫行踪的内官们这样喊道：

“让我交出文尚宫？是我做的。是我想要杀死元嫔。将我拖走吧！将我拖到君主面前，告诉他我就是要杀死元嫔的犯人！”

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金悌男和三个哥哥，家庭支离破碎的大妃嘴里，没完没了地骂出凶巴巴的话。从大妃那里问出文尚宫的行踪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以发生火灾之后的治安为由，守卫庆运宫的武艺别监（官名）的人数增加了。无论是多么不知情的百姓们，也看出了庆运宫的这种变化，在他们眼里是因为王感觉到了年幼的同父异母的永昌大君的威胁，便对大妃的家门处以灭门之灾，这还不算，还要将大妃投进没有窗棂的监狱。

“全都结束了，您休息吧。”

听到医女的话，躺在床上的我睁开了久闭着的眼睛。

医女们整理完东西出去之后，我将头转向了坚守到现在的宝香。宝香为了忍着哭声，皱着眉头，只发出嗝嗝的声音。我看着她，想开口说话，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我抬起一只手，示意她靠近一点。宝香赶紧来到我身边，双膝跪着坐下了。

我看着宝香在我身边一跪下，眼泪就吧嗒吧嗒直掉的样子，微微地笑了。

“为什么哭啊？”

我无力地问道。宝香听到我的声音后才放声哭了起来。

“元嫔娘娘……呜呜。”

“你这样毫无意义地哭的话，别人会说你不懂事的。绫阳君也知道你这么爱哭吗？”

宝香哭着摇了摇头。

我又看了一眼宝香，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殿下驾到。”

宝香马上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我也想跟着宝香站起来，但是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我放弃了要站起来的念头，朝着一脸沉重地走进来的珲挤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臣妾惶恐，殿下。”

我夹着撒娇的语气祈求他的谅解，但是因为浑身无力，似乎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撒娇。珲的表情仍然十分阴沉。

宝香出去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珲马上坐到我旁边。我朝他伸出了手，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我的手。他握着我的手好像烙铁似的发烫。是他的手太烫了吗？还是我的手太凉了？

“景敏啊。”

他呼唤我的声音中饱含着歉意。我努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平静地开口说道：

“医女说两个都是小女孩。还说是双胞胎的事情不能传出去，她是偷偷地跟我耳语说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珲就用双臂将躺着的我抱进了他怀中。

“珲啊？”

我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有点吃惊，我抬起头来想和他对视。但是他抱着我，将头埋在了我的肩上，没有说话。我又再次张嘴想叫他，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听到了，将头埋在我肩上的他抽泣的声音。

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他抽泣。

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我也没有见过他流泪。佲儿死去的那天，我听崔内官说过看见他哭了。但是那只是听说，我并没有直接见到。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泣。

对于长久以来活在世子头衔下的他来说，是不能给任何一个人看见最脆弱的样子的。那样坚强的他现在却抱着我在哭泣。

是不是因为我失去了孩子的事情让他自责，所以他哭了？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抚摸着他宽阔的背。

“不要太伤心了。那都是我的错。失去孩子的过错要怪到谁的身上的话，那就是我啊。”

但是很奇怪。

明明我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如果能看到我的内心的话，它就像是被撕得粉碎，鲜血直流一样。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流泪。是因为太痛了吗？这就是痛到忘记了要流泪的感觉吗？眼泪好像枯涸了一样，反而觉得笑比哭更简单，真是奇怪的事情。

在庆运宫失去了孩子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变得十分糟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暂时没有胃口，但我怕珲会担心我，便努力地想找回食欲。但我越是那样做，就越是容易积食或者都吐了出来。这样看来，就算我想找回食欲，也无法轻易实现了。我便放弃了找回食欲的努力。因为我明白了单纯找回食欲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我并没有忘记失去孩子的伤痛。

我那样茫然地在等待时间将我治愈。但是珲知道我的状态，医官也不时地在荞花堂进进出出，呈上的汤药使得整个荞花堂都充斥着中药的味道。

在这段时间里，我断绝了与外部的联系，整天都只是失魂落魄地打发着日子。

“淑媛娘娘驾到。”

听到辛淑媛来了，我望向门那边，在我身边的宝香赶紧站起来去开门。门一打开，辛淑媛就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进来。我看见她的双眼缠着白布，心里很不是滋味。

辛淑媛并不知道我满脸歉意地望着她，一进门，她就表现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小人惶恐，元嫔娘娘。”

她好像觉得自己要靠别人扶着才能走进来的样子有点丢脸，微微红了脸。

“淑媛，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因为听到她的眼睛很难再好起来了，我充满担忧地问道。淑媛却更加明朗地笑着回答道：

“小人正是为这事而来找元嫔娘娘您的。”

“这是什么话？”

“殿下说如果小人愿意的话，可以去私宅疗养，直到眼睛好起来为止。中宫殿也批准了。所以只要元嫔娘娘您也允许的话，小人便想到那里去。”

自从认识了辛淑媛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幸福的样子，这让我十分惊讶。她现在真的很幸福。辛淑媛之所以能出宫，其实是因为王从医官那里间接知道了她的眼睛治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批准她出宫的。辛淑媛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幸福。只因为她可以离开王宫了。

“既然辛淑媛你想出宫的话，我又怎么会阻止你呢。”

“小人惶恐，元嫔娘娘。小人一直都盼望着出宫，所以一听到能出宫这个消息，心里无比高兴。可是另一方面，小人一想到出宫后就再也不能服侍元嫔娘娘了，心里又很沉重。”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耳朵来听，为了让她能以轻松的心情出宫，我尽量用明快的声音回答她。我突然很想知道很久之前离宫回到定远君私宅的仁嫔的消息。辛淑媛的愿望就是追随仁嫔。我回想起自己在养和堂当宫女的那段日子，即使我在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那时仁嫔很可怕，也很残忍。但是在珲即位后，她就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待在定远君的私宅里。

“仁嫔娘娘也知道淑媛你出宫的事吗？”

“是的。她传话给我说盼望早日与我相见。”

“仁嫔她……”

这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淑媛是仁嫔唯一的侄女，她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奇怪。我低笑了一声。淑媛听到我的笑声后开口说道：

“小人虽然在仁嫔娘娘身边呆的时间不长，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听到了很多关于仁嫔娘娘的事情。仁嫔娘娘以前在庆运宫的时候并没有做什么好事。但是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是王宫，还有要以宫里的女人的身份生存下去的环境把她变成那样的。”

“宫里的女人，以宫里的女人的身份生存下去……”

听了淑媛的话，我脑海里闪过了仁嫔，还有我认识的众多宫里的女人们的样子。在那些女人之中，有美英，也有云芝，有介屎、洪尚宫、文尚宫和仁嫔。还有现居庆运宫的大妃娘娘金氏她还是中殿时候的样子。

这样看来王宫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宫里的女人们，要么作为别人的跟屁虫结束一生，要么就攻击相同处境的其他女人。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下去，这个地方就是王宫。所以仁嫔才会那样说的吗？为了自己的生存将别人置于死地，这就是王宫的生存法则。我现在才理解这个法则，又怪得了谁呢？她们只不过想在这个王宫里生存下去，才置别人于死地而已。而且我没有这样做，也许只是害怕违背历史，才没有遵循宫里的法则将别人杀死罢了。

淑媛说完之后，在宫女的帮助下给我行了一个大礼。在她离开荞花堂之前，我看到她蒙住眼睛的布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她在给我行完礼后也听到了我哽咽的声音。那年的最后一个月，仁嫔因病逝世，辛淑媛奉了国君的特命，为仁嫔守孝三年。辛淑媛为仁嫔守孝三年结束后的第二天，独自一人在私宅里结束了生命。

“你今年几岁了？”

“小人十八岁了。”

“你就随便一点叫我‘景敏姐’吧。”

“真的吗？那我以后就叫你‘景敏姐’了。景敏姐。”

“这就对了妹妹，但是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叫李美英。”

我第一次见到美英是在行宫的墙下。

当时我和美英一起越过墙那边看到的珲，使我感觉到他遥不可及。

“你记起来了吗？你问过我吧？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

“这是我生活过的地方的礼仪啊。刚见面以及分开时行的礼。”

“刚见面以及分开时……那你现在行的礼有什么意义？”

“是再次相见的时候，还有见到之后很高兴的时候行的礼啊。”

“景敏啊……”

那是发生在我的处所前的事。二十六岁的珲抓着我的手，喊着我的名字的瞬间。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元嫔娘娘呢？”

“早上喝了米汤后就一直在睡觉。”

门外传来了崔内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