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天晚上你去了梨岘宫？”

听到中殿柳氏的提问，我放下了到嘴边茶杯。她看着我，笑得很开心，连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是，中殿娘娘。”

“说说看。那里现在正值梨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还跟以前一样吗？”

她那略微有些过的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有种负担感。分明不是在问有关梨岘宫梨花应季而开的事情。她问我的问题里没有提到珲。但是我确信，知道我去了一趟梨岘宫的中殿，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和珲一起去的。

“是。”

我简短的回答似乎不能让她满意。

她开口接着提问，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中殿再次变得面无表情，谨慎地拿起茶杯。我也不知不觉地看起她的眼色。

昨晚我和珲一起出宫的事是非常保密的，只有和我们一起的崔内官知道。以崔内官的性格，他不可能会在珲先开口之前就将这件事告诉中殿。那么中殿是从珲那里听到的？但是按我的想法，要是中殿不直截了当地问起的话，珲也不会先开口提及的。那样中殿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据我猜测，她今天还没有见过珲。

“中殿是怎么知道我和珲去了梨岘宫？”我默默地问道。

中殿抿了一口茶，开始说：

“梨岘宫……和殿下成婚过后，在那生活了超过三年。每年到这时候，梨花香气浓郁之致本宫头都痛了。梨花呢，只是看着美丽，香味上比起其他花来，就不是那么好了，不是吗？”

我知道此时我定回答不出中殿想要的话，便没有开口。如我所料，见我没有回答，中殿继续说了起来。

“但是殿下一直怀念在梨岘宫生活的那段日子。有一次曾说道，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他就想如果是别人当了世子，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到梨岘宫了。真是不可理喻的话啊。”

中殿像是在嘲笑珲想回到梨岘宫的一番话让我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可能也是加上我又想起了今早在梨岘宫他对我说的他的愿望。

“您说不可理喻？”

中殿有趣地看着我的反应，说道：

“本宫说的不对吗？梨花只适合观赏，香气却没甚作用。在梨岘宫那短暂的日子，只有在怀念的时候是好的，要是再回去闻闻香气的话，就会想起过去的日子也没什么重要。”

“中殿娘娘这番话的意思是，殿下去梨岘宫是不对的？”

“不仅不对，他应该忘了梨岘宫才是。”

我独自苦笑，快不能呼吸了。

和珲在梨岘宫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稍稍抚慰了我失去佲儿的伤痛。与这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王宫不同，在那里，我可以暂时放松自己。而且，那也是珲想去的珍贵的场所。

在宫里出生的他，回到自己过去生活过几年的的私宅就是他的愿望，我知道，不论是他的心情，还是此刻我的心情，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中殿即使知道珲那样的心思，还说珲应该忘记那个地方的话。

“你不同意本宫的话？”

中殿问我道。

我一边思考着该回答她的话，一边费心理解着她这么说的理由。对她来说，在世子完全继承王位之前，珲能稳坐王位，治理好国家是最重要的。

“我为什么没有早早看穿她的心思呢？”我心想。

“不是的。小人思虑短浅……殿下在世子还没有登上王位之前，就回到梨岘宫的话，他自己也是会不放心的……”

“你说了危险的话啊。元嫔。”

中殿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元嫔你现在是说永昌应该成为世子，继承王位的意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胆！”

中殿似乎有些激动，呼吸急促起来。她的脸就好像干旱的稻田，僵硬的板在那里。中宫殿的朴尚宫比我还先注意到中殿的变化。站在中殿旁侧的她，赶忙让周围站着的宫女退下，自己也告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和中殿两人。

“虽然我不知道殿下在梨岘宫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是你以后休想再和殿下一起去梨岘宫了。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是，我知道了，中殿娘娘。”

中殿那坚决的态度，让我作出了和我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的回答。听完我的回答之后，中殿的表情变得舒展了一点。

“元嫔。殿下成为世子，继而传承王座成为朝鲜的国王，这全部都是上天的旨意。所以那些违逆的话最终还是不要说出来才好。”

“果然是那样吗？”

我想起了大妃拥有的恭嫔的玉佩。

把恭嫔的玉佩送给大妃的人分明是中殿，我心里的疑问已经有了答案。我把掌握着的信息拼图都拼起来，中殿就在那拼图里。

万一大妃不肯帮助珲登上王位的话呢？要是不管有没有拿到玉佩，她都决定把自己的儿子永昌大君推上王位的话呢？珲会不会安心回到梨岘宫好好生活呢？

中殿敏锐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让永昌代替殿下登上王位的话，你觉得怎样？坚持让殿下回到梨岘宫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您说不可能吗？”

“你应该不希望世宗大王和让宁大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殿下身上吧？世宗大王作为让宁大王的第三个儿子继承了王位后，大谏（朝鲜时期向大王进谏的官吏）们不断地谋害让宁大王。但是，世宗大王至始至终都不顾一切地庇护着让宁大君，你认为永昌真的也会那样做吗？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您这是什么话？”

“延兴府院君。”

中殿简单明了地回答了。

延兴府院君正是大妃金氏的父亲金悌男。当中殿的嘴里说出金悌男的名字时让我不寒而栗，根据我所掌握的历史来看，金悌男会在明年，因谋逆罪而死。但是，金悌男预想不到自己的下场，依然在庆运宫随意进出，并以宣祖的嫡子、永昌大君的外祖父身份攫取势力，三天两头就有批判他的上疏。

“永昌出生的时候，你在济州所以可能不清楚，延兴府院君在永昌一出生的时候就认定了永昌将会继承王位，而且在宫里，在殿下还是世子的时候就非常地蔑视殿下，只是遵守君臣礼仪而行礼罢了。

殿下在没有忘记那无礼的行为的情况下依旧饶恕了延兴府院君，这真是让人叹息啊。”

中殿还在对珲放着金悌男不闻不问的事耿耿于怀。对于她这样的态度我并不陌生。

当她还是世子妃的时候，为人安静低调。但是，在珲登基后，随着天下的改变，她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珲的母亲恭嫔，在家门没落的情况下，事实上只算是是中殿柳氏的家人而已，她们和大北一起掌控着朝廷要职，使得中宫殿的势力日渐强大。

虽然表面上最多也就是不接受仁嫔的侄女辛淑媛的行礼，但事实上，朝廷上下无人不知，她的话都是按照他哥哥柳希奋的意思来说的。

珲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是他不想像中殿一样，把过去的悲愤都化成仇恨进行报复。倭乱战争结束还没多久，他希望国家安定，但在他努力之前，他的王权就已大大地被削弱了。除了中殿的家族和少数大北派以外，最初不支持他登基的大臣占很大一部分。这就是光海君初期狱事不断发生的原因之一。她想把大北中不支持他的大臣们以及威胁到王权的人物们全都清除，这不仅是为了珲，也是为了她自己的权利。

“中殿娘娘的意思是，威胁到殿下的人，是指延兴府院君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中殿，中殿用坚定的声音回答我：

“那当然了。但是，不能就这么放了金悌男，不管是为了殿下还是为了世子都不能。”

我又再一次想起了，当初为了珲而利用美英，最后把美英杀死的中殿的样子。她如果已经这样决定的话，明年金悌男的死和中殿会有很大的关联。另外，金悌男被铲除后，接下来……

“永昌……大君吗？”

“如果他是对殿下有害的人。”

虽然没有直呼永昌大君的名字，但事实上，中殿已经说出了一样的答案。

离开中宫殿后，我的脑子很复杂。

我记忆中的历史，金悌男是通过某个事件，被冠上谋逆的罪名处死，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件。清楚的是，在那事件中，金悌男是冤枉的，连永昌大君都被牵扯进来了。

“这么说，明年就是癸丑年了。”

光海5年，也就是1613年癸丑年发生的狱事叫做癸丑狱事。我只知道这狱事是为了要铲除大北派和永昌大君以及朝廷里支持永昌大君的势力而挑起的。因为这件狱事金悌男死了，永昌大君被流放，最后在流放地去世了。

如果事情发生的话，不管大妃有没有帮助珲登基，大妃和珲都成了仇人，因为她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儿子。

但是，如果金悌男没有死的话呢？永昌大君被流放，也没有死的话呢？

之后，给平反的绫阳君李倧一个名分，并辅佐他以仁祖的名号登基的人正是大妃。如果大妃没有失去父亲和儿子，也没有被幽禁在庆运宫的话，恐怕即使得到平反，大妃和绫阳君也不会得到最大的名分。

“只要阻止癸丑狱事，珲不被废位的可能性就很高。”

按照他的意思，让已经长大成人的世子让出王位，到梨岘宫度过余生。想到这里我心跳加速，身体也不禁开始颤抖起来。按照珲所希望的未来，光想想就觉得害怕。

“为了阻止癸丑狱事，我能做些什么呢？”

“元嫔娘娘。”

一个欢快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原来是辛淑媛。

“淑媛？是要去中宫殿吗？”

“不是的。本来是去中宫殿给中殿娘娘请安的，中殿娘娘不在所以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