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珲把视线转到了我身上，点了一下头，之后又把视线转向了庆运宫（德寿宫以前的名字）那个方向。我想他很快就会开口跟我说明一下原因的。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他就如我料想的那般开始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来：

“这是父王去世前一年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你正在被流配中。”

提到我被流配时，他搂着我的腰的那双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就好像一旦说出流配这个单词，也会让他感到恐惧，那些已经被忘记的痛苦又会再次回忆起来。

“那个时候，我心里面充满了无法表露的愤怒。你被流配到了济州，而我却不能守护你的那种懦弱感，还有思念你却不能与人诉说的痛苦以及如果把世子的位子让给永昌，自己退位下来的话，害怕再也见不到你的恐惧，每天都无情地折磨着我。”

听着珲的话，他独自留在汉城所经历过的内心煎熬似乎也传到了我的心里。

“那是我去偏殿拜见父王，但是没能见到父王之后出来的道路上。那时正在下着雪，就在那一天就在那一条路上，我遇见了和连珠、郡夫人一起进宫拜见仁嫔的四个儿子。”

我感觉珲马上就要说出有关佲儿的事情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时候我是自己一个人。有一个毽子掉落在我的面前，毽子好像是佲儿的。佲儿那孩子想要我把这个掉落在地上的毽子捡给他，于是就笑得很灿烂地向我走来。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一种恶劣的心理，我把那个毽子捡起来往宫墙外面丢，将毽子丢出了宫外。”

珲儿再次回过头看我，他的脸上充满了悲伤。

“我是那种即使能够说出来，但也不会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表达出来的人。但是那个孩子和我不一样，即使不能说出来，他也会把自己的内心表露给所有的人。这会让人忍不住埋怨他。但是……”

珲的声音开始沙哑了。

“那个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我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抬头望着珲。我知道原来珲已经清楚佲儿是他自己的儿子了，还有以前他所给予孩子的伤痛，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因为孩子已经去世了。

“佲儿死去之后，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不把毽子放到那个孩子的手里，反而还把毽子丢出宫外……我完全没有想到那天的事情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会永远地刻在我心里面，让我饱受煎熬。”

我想起了在卢进士家的时候，我让佲儿给珲行礼的事情。那个时候佲儿很害怕珲，把身子躲在我后面。珲看到那样的佲儿，就简短地说了一句这孩子不喜欢我。现在我才知道那种情况的背后隐藏着关于他们俩的而我却不知道的故事。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所以佲儿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很怕你。”

我搂着他宽广的背，接着说：

“但是，珲啊。你不是也做过让佲儿感到很幸福的事情嘛。”

我想起了珲放飞孔明灯的那一瞬间，佲儿脸上那明朗的表情。那个时候，珲和佲儿相互对视着哈哈大笑。珲也看着我，可能他也想起那天的事情了，眼睛里散发出了光彩。

“从那以后，佲儿的心里面就只剩下和你在一起度过的美好记忆了。我相信肯定会是这样的。”

听到我真心的安慰他，珲两只手臂用力地抱住了我。我们就这样看着那有着我们许许多多的故事和回忆的庆运宫，一起分享悲痛。

“到了。”

轿夫的话刚说完，原本关着的轿门就被打开了。这次随我出宫的人只有一个，正是把我从骄子上扶下来的宝香。

宝香不知道跟我来的是个什么地方，脸上一片茫然。而之前我来这个地方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这是个哪怕只来过一次也绝对不会被忘记的地方。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啊？我吗？”

宝香一脸惊愕地望着我。我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她，开始走上山坡。

通向山顶的路上，到处都盛开着迎春花。上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是冬天，那个时候没能看见这些花儿。

越是靠近山顶，我的泪水就越加难以忍耐，渐渐充溢我的双眼。当在山顶上的那两个坟墓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面的时候，我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簌簌地往下流。自然而然地，我也无法再迈出一步。

在山顶上有一个长满了小草的坟墓，就在这个坟墓的下面有一个还没有长草的新坟。这两个坟墓里面躺着的人就是我的父亲金英灿和我的儿子佲儿。

哪怕现在是春天，但是佲儿的坟墓上一点草也没有长出来，这又再一次跟我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孩子的死是没多久之前的事。

“佲儿啊……”

在这山顶上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山鸟的悲鸣声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声音了。寂静到这般地步……但是在这如此寂静的山上，哪怕是呼吸着这山上的清新空气也无法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春天温暖的热气一点也没有停留在佲儿的坟墓上，我一边抚摸着佲儿冰冷的坟墓，一边嚎啕痛哭。

我心里想：“在我所知道的历史中是没有佲儿的名字的。珲的儿子中没有佲儿。”

佲儿是作为定远君的儿子死去的。

我不太了解历史上那个定远君的详细情况，所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个叫佲儿的儿子。如果历史中定远君没有一个叫做佲儿的儿子，那么是不是因为佲儿作为我的儿子出生了所以才会导致他死亡呢？

珲好像有要找时机把佲儿记载进自己的族谱的意思。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正如我所了解的那个历史一样，珲会因为仁祖反正（”仁祖反正”是指1623年一次宫廷政变，西仁一派废了光海君并将大北派一网打尽，拥立能梁君为宗仁祖）这个事件而被废黜王位。

佲儿的坟墓上面就坐落着爸爸的坟墓,我向爸爸的坟墓走了过去。

爸爸的坟墓是很久以前珲建的，坟墓的前面有一块墓碑，而我就站在这块墓碑面前。我几年前就遇到爸爸了，虽然我已经告诉了爸爸，他很快就会遭遇危险，但是还是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且毋庸置疑的，爸爸肯定也察觉到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但是哪怕是知道这一点，爸爸还是前往壬辰倭乱的战场咸镜道会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里就不会有爸爸的坟墓了。

难道历史就只能如我所知道那样发展，一点也不能改变吗？

站在爸爸的坟墓前面的我，转了个身向佲儿的坟墓走去。我的视线扫过山坡的下面的那片旱地和湿地混合在一起的土地，最后投向了远处那些不知名的山上。除去现在是朝鲜时期的这点之外，其实这个地方有许多可以就近观赏的农村风景。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吸收一些清新的空气进入因为刚才大哭而变得闷闷的身体。

“你所听到的，学到的，并且熟记于心的知识就是所谓的历史。如果你所做的事情是不属于历史范围的话，那么你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爸爸的这些话让我从来没有下过决心去改变历史，连想都没有想过。因为在这个朝鲜生活下去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爱上珲之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危机。因此对于我来说，珲按照历史的发展来即位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才会选择离开他，独自承受流配去济州。

“所以就连我做的决定也是只属于历史中的一部分吗？也属于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吗？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的我，有着‘元嫔’这一个新的身份。所以我将会成为在历史上留下重重疑点的女人？”

在我所知道的历史当中，是没有”元嫔”这个人的。珲被废黜王位之后，除了中殿柳氏之外，历史上没有留下其他女人的有关记录。所以，我的命运也很有可能像那些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女人一样，就这样消失在历史中。

“娘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发现了我从山上下来的宝香，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我的身边，一个劲在嚷嚷个不停。但是，我并没有回答宝香的问题，就径直走向了轿车那边。在我身后的宝香迟迟才来给我打开轿门。为了进入轿车里面，我抓住了衣服的大裙摆，就在这时：

“哎呀！”

宝香看着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脸惊讶。

要乘坐轿子的我也把视线转移到了宝香盯着看的那个地方，然后就看到了抓着马的绳子，向着山的这个方向徐徐踱步而来的倧儿。

“绫阳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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