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北回归线已向北移动，但冬天还是不想离开。

天下太平，昌德宫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去年冬天的积雪簌簌融化的时候，我开始嗜睡，即使戴着沉重的发髻，坐在那里，也能不知不觉地小憩几次。因为害怕珲知道后会担心，我吩咐整个荞花堂的宫女们都保守着这个秘密。可突然有一天，珲还是知道了，他立马将内医院的医官们宣到了荞花堂。

医官将一根纤细的线搭在我的手腕上，抓住线的一头，微微皱着眉头，像今天这种氛围，珲也是一脸的沉重，所以不仅是医官，就连随行的医女们的表情也都变得不轻松。

荞花堂内一片沉默。

荞花堂内殿宫女们全部屏息注视着医官一个人。突然，医官将抓着的细线放下来，转身对坐在我身边的珲说：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元嫔娘娘有喜了。”

医官的话音刚落，坐在医女身后的宝香就发出高兴的欢呼声，吓了我一跳，洪尚宫迅速地向宝香使了个眼色，宝香红着脸低下了头。我看向珲，他也看着我，一脸绯红。

珲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但是又不得不马上放下，因为周围有太多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他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向医官问道：

“元嫔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因为天气太冷，身子有些虚弱，但是没有什么大碍，我马上给配些有助于体力恢复的汤药来。”

“辛苦了，以后将重重有赏，先退下吧。”

珲的命令刚下，医女们全部起身，婢女们也一起退下了，但是医官却没有出去，反而伏下身子一动不动，医官伏在地上，转着头看所有人都退下后，抬起头。

珲看着医官问：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于是，医官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

“虽然要等观察些日子才能确定……元嫔娘娘怀的应该是双胞胎。”

“我怀的是双胞胎？”

还未从怀孕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现在医官又说我肚子怀着的是双胞胎，我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但是不管是禀报此事的医官，还是听到这个消息的珲的表情都不明朗。

在朝鲜时代初期双胞胎在全国还是受欢迎的，如果民间谁家生了双胞胎，会得到祝贺，但是过渡到朝鲜时代中期，因儒家文化深深根植于朝鲜，说法就发生了变化。双胞胎被看作阴阳不合而不再受欢迎。

有权势的贵族们甚至会隐瞒产下双胞胎的消息，双胞胎诞生的时候，说是连年生而隐瞒孩子八字成了家常便饭，也有将其中的一个孩子寄养在亲戚家的情况。

“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退下吧。”

医官低声行礼退下了，我满是担心地看着珲的脸，问：

“是不是让别人知道我怀的是双胞胎的事不好？”

珲为了安抚满是担心的我，抓住我的手，露出了微笑。

“不是的，不论怎样我不会那么想的，但是到分娩之前，对外保守这个秘密比较好。”

珲的话没错。

万一在怀孕期间，国家遭受大的自然灾害，就会将责任归咎在没有任何罪的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好的伤疤也会被再次揭起，这里不是我出生的那个时代，这里是四百年前的朝鲜。

“孩子出生后呢？那时还能隐瞒得了吗？”

“景敏啊。”

看着还是充满担忧的脸庞，珲轻拍我，对我说：

“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你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了。”

我对珲的约定坚信不疑。

初春，第一次曾为我把脉的医官确定了我肚子里面怀的是双胞胎。由于天气转暖，再加上我体力的逐渐恢复，两个孩子在我腹中健康的成长。可是，让人感觉短暂而安心的日子，也将到了尽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想着轻微的散步对胎儿的发育有好处，就出去散步了，突然宝香说看到很多大臣急匆匆的向偏殿走去，我随着宝香的视线，凝视着那边，心里小声嘀咕着这个时期朝鲜的历史。

“今年是……癸丑年。”

1613年光海君五年春。

有个商人在闻庆鸟岭被强盗杀害，侥幸活下来的商人的仆人追到了强盗的巢穴，于是向官府告发，马上将强盗一行捉拿归案，这些强盗是由七个庶子组成的，叫做江边七友，因为生为庶子，所以心中怀有怨恨，他们一边策划谋反一边积攒资金。

明明可以以单纯的强盗杀人事件而结案，北党领袖李尔瞻却利用此事铲除了眼中钉——永昌大君。说江边七友是受到永昌大君的外祖父，也就是太妃金氏父亲延兴府院君金悌男的指使而进行的谋反叛乱。

在许筠的《洪吉童传》里此事件主题为癸丑獄事，换个说法，也可以称之为七庶之獄（七名庶子的狱事）。

“说是谋反案，现在主谋还没有落网。”

那天晚上，从宫中收集到消息的宝香不住地在我面前唠叨着，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读书，竖起耳朵听着宝香带回的消息。

“所以呢？”

我佯装无心反问，宝香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她所了解的情况。

“圣上继位以来，逆谋之事接连不断，不管是宫中的下人们还是其他人都想天下太平，都纷纷议论说因圣上无德，国家才会不安宁……”

原本看书的我抬起头，冰冷的瞟了宝香一眼，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把嘴闭上低下头。

“奴婢该死，元嫔娘娘！”

我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看书，说道：

“在宫中散播言论会有什么什么样的结果，你很清楚吧。”

“当然！”

“知道就好。”

我叹了口气。

“连在宫中的下人们都说这样的话，宫外面的传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心里想。

民心即天下。

谋反事件被披露后，一定会牵连到无辜的人，这些人就会将不满全部宣泄给圣上，并且这种不满情绪也会被反叛势力所利用，会惹出是非。

根据宝香的描述，虽然这件事被定性为谋反，但是还没有有关金悌男和永昌大君的传言，但是马上就会按照这个顺序发展下去了。

在我记忆中，金悌男是主谋，和他的三个儿子一起被处死，永昌大君也被废流放。但是庶子们的强盗事件如何被定性为谋反事件的原因我也不是很了解，毕竟不是所有的历史事件我都能记得很清楚。

“即使我知道这一切，可是整日在后宫度日，我能做些什么呢？”

“圣上驾到！”

宝香听到外面宣告声，迅速地起身。

我将书合上，宝香跪在旁边，待珲进来后，向后挪了几步，退了出去。

我起身，将位置让给珲，自己坐到刚才宝香做的位置，珲坐定后，叫崔内官进来，只见崔内官手里提着个大篮子走进荞花堂，篮子里装满了黄柑。

“黄柑？”

崔内官将满盛着黄柑的篮子放下，留我们两人在，退下了，珲笑着对我说：

“这是在济州找来的晚熟的去年最后的黄柑啦。“

我知道他是为我带来的，我兴奋的伸手想要抓，珲却伸出手制止了我，我一脸疑惑。

“你以为我拿来给你的吗？”

“难道不是吗？”

珲摇摇头，示意不是。

我一脸疑惑的看看黄柑，又看看珲，一会儿，珲发出一阵笑声，抓了一个黄柑递给我。

“接着吧，这是为你腹中的胎儿准备的。”

“什么？那你刚才是开玩笑吗？”

“呵呵，玩笑？去年冬天，济州上贡的黄柑不都被你吃干净了吗？成均馆也在等着每年新产的黄柑，但是因为去年黄柑量不足，黄柑节也没有办法举行，只分给了成均馆的教授们，这些你都忘了？”

“不是说因为去年收成不好，没结几个果……”

“是啊，这仅剩的黄柑就更珍贵了，只是给你腹中的孩儿吃的。”

“嘁。你是不知道孩子想要吃的话，我要先吃的道理吗？”

珲喜笑颜开，没有回答。

我也嬉皮笑脸地看着他，用双手接过黄柑，说：

“皇恩浩荡。殿~~下！”

珲再次大笑。

在他笑声要停止的时候，我又说：

“谢谢父亲。”

“父亲？”

“不是给孩子的吗，那孩子必须要谢过父王。”

珲欣喜的心情溢于言表。

他立马把桌子挪向一边，抓住我，我倚在他胸前，一边剥黄柑皮一边说：

“珲啊，我想给这孩子所有佲儿不曾拥有的一切。”

珲笑着回答：

“会的。”

“所以我的意思是……要先给孩子取个胎名。”

“胎名？”

珲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抬起头看着他。

“就是为了让腹中的胎儿直到出生都要健康的名字。”

“小名听说过，胎名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好，怎么起呢？是用宗亲簿里起好的御名还是让起名字的学者帮忙？”

珲还是想用御名的意思，我坐起身，低下头。

“都是父母一起给孩子起名字，给孩子取最合适的名字。”

“此话怎讲？”

“恩……比如说，想让他健康的话就叫康康，想让他生龙活虎就叫虎虎，想让他强壮就叫壮壮，或者给他起象征美好事物的名字也可以……”

我在珲的怀中，眼睛四处打量，一瞬间看到了满盛黄柑的篮子。不，随着我的视线，珲也注意到那篮黄柑。

我想，不会吧……视线迎向珲，这时珲笑着说：

“看来找到好名字了。”

“不会是……黄柑吧？”

我小心翼翼的问，珲看着我，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想过了，在知道你怀孕消息的前后你不只吃黄柑吗？没有比黄柑更合适做你腹中孩子的名字了。”

“不，怎么能给孩子取黄柑作为胎名呢？黄柑是吃的！”

“景敏啊。黄柑的黄是‘黄色的黄’是天子的颜色，而且柑字里也包含了王室的姓氏‘树木柑’。树木的柑不就寓意着孩子能茁壮的成长吗？比起任何东西，黄柑都是能在寒冷的冬天保存下来的珍贵的食物，这样看来，还有比这更合适的胎名吗？”

黄柑虽然吃起来好吃，看起来好看但是我还是不喜欢用黄柑作为马上降生的孩子的名字，我决心让珲回心转意，顶撞道：

“孩子是两个，怎么叫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