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咏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5
|本章字节:3824字
人凭什么能够意识到有一个自我,我倒渴望从中分离出来,逐渐长大。
——泰戈尔
我是一个夭折的画家。
小时候,我在一家很简陋的俱乐部里,看了场5分钱的电影,秦腔古典名剧《三滴血》。回家以后就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电影里的乌纱帽和官袍,趴在桌上画。
我就不明白,那些穿官袍的人为什么老托着腰带?是不是一松手就掉下去?乌纱帽两边为什么支楞一对翅膀?晃来晃去还不够晕的?之后又不断地回忆官袍上的图案,文官绣禽,武官绣兽,官品不同,所绣禽兽也尊卑不一,仙鹤孔雀狮子虎豹……琢磨来琢磨去,如醉如痴。
那是我第一次对画画产生兴趣,不到四岁半。
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爹的一个朋友,在铁路系统搞宣传工作,会画几笔人物花鸟。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就是领我进门的师傅。我们其实只见过一面,他什么也没教我,只领我看了他的画,当时的感觉,就是眼花缭乱。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开始。
我开始自学素描,它是一切艺术的基础。我第一次知道铅笔居然有软、硬之分,以此为标准,能分成13种之多。我首先接触到的是苏里科夫素描体系,搞不懂它的理念,只是拿起笔找感觉。没完没了地练习笔法、力度分寸,临摹、写生,各种几何形体的石膏像和自然风景,轮廓、线条、结构、光影……客观与主观的世界在我笔下交融,仿佛突然练就了造物神功,无所不能。
除了上学、吃饭、睡觉,我把全部时间都用来画画,爹娘很发愁。那个年代,都希望孩子能“学习好”,其他方面,过得去就行。但他们仍然为我提供了很好的条件。我娘管理着一家印刷厂,各种纸张有求必应;我爹请人给我做了大大小小好几个画夹,里面是木板,外面用军布包起来,粘好,两边钉上背带。
我小小年纪,对自己的要求却极为严苛,近乎强迫。原因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喜欢画画,画不惊人死不休。
上中学以后,我认识了一位姓戴的美术老师。他那时单身,常年住在学校,在画室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每周末我都去看他写生,他画的是油画。从他那里,我学会了用湖蓝色给画打底,湖蓝和一切颜色都是可以相融的。
初一一年,我画了厚厚一本习作。其中大半作品是临摹以毕加索为代表的“立体派”,就是看上去支离破碎、扭曲变形的那种。我对画派不太理解,但我崇拜毕加索。习作中还有小部分是人体。当然没有模特愿意脱了衣服让我画,都是石膏像写生。
我姐夫是哈密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为了讨好我娘,把我接到哈密去读了两年初中,美其名曰“补习英语”,跟他一块儿住教师宿舍。我很喜欢姐夫的一套黑白道运动服,他说,只要我英语考试过了60分,就把衣服送给我。
我在哈密的学校里认识了郭鸿儒老师,新疆“四大才子”之一,毕业于齐鲁美术学院。学校大礼堂两侧有两间厢房,一间是他的卧室,一间是他的画室。认识郭老师以后我就不住教师宿舍了,搬到了他的厢房里。每天做完自己的功课,我就帮他批改作业,分儿打得不高,他老怨我。
画室里有个一人多高的大卫头像。这是中学美术课的必备教具之一,但从来没人用过,最实用的一次就是被我用了。
只要有时间,我就临摹。我的画纸高、宽都是2米,展开有一面墙那么大。
灯光从石膏像的斜上方打过来,我站在5米开外的地方,用铅笔量比例、打点、走轮廓,黑白灰的过渡、头发和皮肤的肌理……然后退后几步、上前几步地虚着眼看。我用72个课时完成了这幅画,前后大约一个月,与实物完全是1:1的比例。
每个周末,郭老师的诸多同仁、朋友就到画室里来聚会。我们先一起烤土豆,吃完再去看画。所有的人看到我画的大卫,都惊诧不已,“这孩子胆儿真大!太有天分了!”
图41:画笔总能带我走进另一个世界。
艺术创作讲究悟性和灵感。三分之一的时间,我在向老师学习。三分之一的时间,我自己对着书本体会、感受。还有三分之一是实践,不断挨骂,不断自我修正。在老师眼里,我的画永远是错,所以他永远在纠正我,他的纠正也是一部教材。
还好我聪明,懂得举一反三。
有时画静物,我找不到亮点。老师拿起橡皮,在我桌上敲了敲,“记住了,它可以调整明暗对比。”说着,拿橡皮在球上亮面轻轻挑一下,“你再虚着眼看看,是不是亮点?”
“是!”原来会者不难。
“这不就完了吗?真笨!”
我绝不让他在同一个问题上有机会第二次骂我。这或许是一种天赋,从此我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找到物体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