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屁股坐在百姓堆儿里

作者:李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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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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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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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14字

那年《新周刊》发动数万名网友及读者,评选出首届“中国电视节目榜”,我和小白都榜上有名。我是“最佳游戏节目主持人”,小白是“最佳新闻主播”。


那是我献身娱乐以后,得到的第一个大奖,激动得夜不能寐。我坚信那个奖项是专门为我设计的,那会儿,全中国也没几个“游戏节目”。我美不滋儿地做上了春秋大梦,放眼百年以后,中国电视史想必绕不开“李咏”这个名字。


颁奖仪式在海口的一家度假村举行。我和小白以及众多记者围炉夜话,对酒当歌,一派众星捧月、众望所归之和谐场面。


我们俩主聊,其他人掺和。他说他的新闻时评,我说我的游戏娱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明明聊的是两码事却又显得那么投机,从夜半到凌晨,意犹未尽。


到现在我都觉得那一夜的状态无法解释。如果非要解释,只能说当时我们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对电视怀着难以言喻的激情。这么说就是俗点儿,但特别真实。


大多数记者的提问都是冲着《幸运52》来的,那时节目已经开播近两年,我玩儿得很转了。宗旨就是彻头彻尾的放松,撞大运,活该您赚钱!别跟我提深刻,谁让我深刻我跟谁急。


图73:一想到中国电视史绕不开“李咏”俩字儿,我就挺美不滋儿。


博彩这东西,不太符合咱们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说白了,就是“不劳而获”。所以《幸运52》从一开始就被彻底剥离了“博彩”元素,台里给定了个基调——寓教于乐。


为了求生存——生存才是硬道理,我把节目包装成了“寓教于乐”的样子。


首先是我得买书。


作为一颗冉冉升起的“电视新星”,全国各地的演出邀请函“像雪片一样飞来”,每出一趟门都是连续作业,不停在各个机场转机、转机、转机,累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后来常发牢骚,家里生活不困难,whomd干这行?


但刚开始没觉得,可兴奋了。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一家一家逛书店,逮什么看什么。在节目里说笑话、唠典故,得有根据不是?甭管什么类型的书,只要其中一篇文章、一段注解,或者哪怕一句方言、一个歇后语对我有启发,我觉得下回照这么说,观众能乐,节目不冷场,我就买下来,基本不考虑行李负重。


您该笑话我了,那么土啊,还买书?上网一搜不全有了?


说得是啊,我这不不会上网吗?前些天在单位,同事让我看一个网页,过了一会儿我告诉他看完了,他忙别的呢,顺嘴说:“看完就关了吧。”我研究半天也不知道关哪儿,直接把电源拔了。


所以对于我,不买书就完全没有信息来源。我家不但有专门的书房,卫生间里都有书架。


听说现在网上都有“幸运52题库”了,殊不知,那都是兄弟姐妹们的血汗啊。下了多大的心思才编出这些题,既不费您脑子,又能逗个闷子。


风度翩翩站在台上,说点儿太平盛世的话,这种事儿我胜任不了,得是小朱和小崔上。他们的特色是给你做个套,再拿话勾引你,让你不知不觉一步步往里钻,到时候不哭都不行,还显得挺有思想。


我不让您寻短见,我鞠躬尽瘁,以身作则,自己挖一个挺深的坑,先纵身跳下去,然后跟底下吆喝:“好玩儿!下来吧!”大家这才“扑通扑通”跟着往下跳。


算起来,《幸运52》走过10年,跟着我往坑里跳过的朋友,数以十万计。他们给我的惊喜和感动,超乎想象。


那年有个朋友到中央台看节目,离着演播室老远就听见里面沸反盈天,热闹爆棚。他就琢磨,这李咏,又在里头耍什么宝呢?一边琢磨一边走了进去。嘿,不会吧?李咏压根儿就没出场!


只能说凡是来到现场的朋友都太有精神头了。观众席的座位是我们特别订做的,座位小,靠背直,间距窄,坐着挺不舒服,太舒服了容易睡着。观众个个都绷着股子劲儿,坐得笔挺,激动,憋着来跟李咏撒野,找茬儿,劲儿不使完不走。


雁有头雁,羊有头羊,我就是观众堆里的孩子王。而他们对我意味着什么呢?有时候,我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但是只要我走进通往演播大厅的通道,听到里面“哗哗哗”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或者说是“噪音”,甭管刚才怎么蔫头耷脑,这一刻就如同正负极对接,瞬间合闸,马上来电!


图74:天生孩子王,最会带头起哄。


总编室曾专门发文表扬《幸运52》气氛热烈,没有“领掌”。


所谓领掌,就是每次录节目,怕冷场,得安排专人站在观众席前面营造气氛,到点儿就领着大家“呱唧呱唧”。《幸运52》完全省略这个环节,一进演播厅,观众不由自主就热血沸腾,整个场子都要开锅了。


一台娱乐节目能有这份场气,不容易。我作为主持人,此生能享这番快意和热情,何等殊荣!


现场是锅,人气是火,我主持人就是那掌灶添柴的,想的是怎么才能再加一把火。我不断地给自己出难题。比如“60秒十问快答”环节,连续答对10题能得商标,我这儿是一个字也不敢念错。错一个字剩下全错,本来人家能答对的,全让我给耽误了——这事儿后来发生过一次,虽不影响大局,但我后悔了好久。


当导演提出这个环节的设想时,我还真有点儿含糊,我这嘴皮子行吗?又不是机器,纯人工啊,再说机器还有出错率呢。


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拿着一摞题卡,试着快读了几轮,还行,风采不减当年。不禁默默感激我的老领导吕主任,给我起了个好名字,让我这辈子凭张嘴就有饭吃。最快的一次,居然60秒读了32题。


同时我向节目组提要求:第一,要有倒计时的声音,制造紧张气氛;第二,要有音乐,节奏感强烈的那种;第三,我挑动群众斗群众,红黄蓝三色衣服,相互间打压起哄,支持同色服装的选手。用完的题卡,我就“啪啪”往外飞,砸谁是谁,受伤的有,索赔要求就一个:要我一个签名。


一切一切,都为烘托一个“快”字。现场那叫一个乱啊,就差警察维持秩序了。有的观众特别好心,提出台下不应该那么乱哄哄,对主持人不尊重。我先得谢谢他对我的体谅,然后再说一句:兄弟,拉倒吧,要的就是那效果!


参加过《幸运52》的观众都知道,节目最大的魅力在现场,电视上呈现出来的,已经打了许多折扣。一来时长有限,不得不忍痛割爱,二来要经由公共平台传播的,“限制级”就得有所提高。很多特哏儿的话,在现场是搞笑、幽默,在电视上一播可了不得,忒有伤大雅。


比如那个着名的“猜馒头”桥段,网上都传疯了,说夫妻俩一个比划一个猜,答案是“馒头”。很多人以为是网友恶搞,在这儿我可以严肃地告诉你们,基本上是真的,只不过原版是俩大男人。为了得商标,他什么都敢说!也纯属故意找乐儿。在场没有不笑翻了的。我坐在楼梯口,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至少5分钟没站起来。咱平时上哪儿找这么原生态的乐子啊?人家也算真动脑筋了。


到了,播出时被毙了。


印象很深的,还有几年前的一次节目。三位选手中,红衣服的是位拉板车的车夫,蓝衣服的是位大学教授。场上支持率明显“一边儿倒”,蓝衣服的观众呼声格外热烈。教授面前,无论车夫自己,还是红衣服观众,振臂高呼“必胜”,都显得底气不足。


游戏进入第一个环节,教授明显更狠,下手快,正确率高,身后商标猛增,车夫还没实现零的突破。教授挺洋洋得意的,老斜眼儿瞟旁边的车夫,很是不屑。


嘿,这我就看不惯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您不能因为学问高就瞧不起人啊。


车夫自己也没了心气儿,慢慢就有点儿蔫。


我准备充分发挥主持人的作用了,哼哼,等着啊,让你们看看啥叫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


“请听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醉翁’,指的是谁?”


“啪”,教授信心十足地拍下按钮。我列举出a、b、c、d四个选项。


“b,欧阳修!”


“回答正确!不过,这道题您要是答错了,可真说不过去。初中语文课本里就有吧?”我特坏,故意寒碜他。


“接下来请听题:被称为‘万园之园’的古典园林建筑是哪里?”


教授再次毫不犹豫地抢到答题机会。又是abcd四个选项。


“c,圆明园!”


“回答正确!这好像也是初中历史学过的,您今天怎么老抄上这种特容易的题目?”话里话外我就打击他,您会是您应该,谁让您是教授呢?


图75:谁有学问,咱跟谁过不去!


教授面子薄啊,被我忽悠得乱了方寸。轮到车夫来劲儿了,初中咱也是念过的,不会就蒙呗。他开始“咣咣咣”狂拍抢答器。


反正题目在我手里,怎么问都行。只要车夫抢到答题机会,我就化繁为简,四个选项变两个选项,选择题变判断题,并且不动声色地、春风化雨地,用语言引导他,只要顺着我的意思说,准没错。


“徐志摩诗歌《再别康桥》中的康桥,位于今天的剑桥大学,对吗?”


“啪”!车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下了抢答器,不过按完就蒙了,心想:怎么刚轮到我就从初中变大学了?


“您听过这首诗吗?”我一边偷着乐,一边作循循善诱状。


“没有。”


“我们知道,徐志摩先生,早年留学英国一所知名大学。很多大学的命名,都和它的自然景观或地理位置有关……”


“哦!”车夫恍然大悟,“我选a,是!不都有个‘桥’吗?”


“恭喜你,回答正确!刚才李教授答对了两道初中课本里的问题,您这一上来,就把大学拿下,可真不简单啊。”我“别有用心”地恭维车夫,给他打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有学问,咱跟谁过不去。


最后,车夫以首先集齐10枚商标胜出,穿红衣服的观众激动得了不得啊,房顶都快给我掀了。恭喜车夫之后,我再转回头来踩咕教授:“李教授,我特别替您遗憾。我就特纳闷儿,这些年,您也是桃李满天下,都教了他们些啥呀?”


教授的脸啊,红一阵白一阵。


我可痛快了,深得民心。别说,我这主持人的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关键时刻还挺能发挥作用。我就要一屁股坐在老百姓堆儿里,谁拽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