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咏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7 23:30
|本章字节:4302字
早在10年前,《幸运52》开播之初,我就向当时的长官虚心讨教过:“您说我该咋主持?”
面对新生事物、舶来品,长官也没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路,我自己看着办过来了。开始挺美,觉得按照国际惯例,咱也混进了一个越老越值钱的行当,奔着大卫·莱特曼就去了。可是要说也怪,人家那边儿是年纪越大,越德高望重,越德艺双馨;在咱们这儿,人但凡上了点儿岁数,就从上到下都看不惯你了,各种意见、建议、批评、指示,呼啸而至。
长官发现,千万别让这小子耍开,不拿绳子勒着,不定犯什么事儿呢!
我也不是成心捣乱。打从10年前开始,我就这形象,在观众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了。我们节目组做过问卷调查,赶上哪期节目我耍个宝,自毁形象,头上包个羊肚手巾,耳朵边儿挂个花儿啥的,收视率一准儿暴跌。
再说这么多长官,一人一个主意,每天都有新的指示传达到我耳朵里。就说头发这一项,除了颜色,还有长短、形状、弯曲度,前后得有一百多位长官发表过意见。都听我也听不过来。听谁的不听谁的,还得各方权衡。别回头,得罪了长官,还得为收视率缩水负责,我图什么啊?
除了头发,就我这周身上下,问题太多了。
比如我原来喜欢向观众行礼。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头这儿比划一下。长官问:“你什么意思?向小布什致敬啊?”
有时候我爱用右手扶着左边胸口,表真诚,表敬意。长官也不让,说这是“拉登的标志性动作”。
我跟观众朋友不见外,习惯于把生活中的自然行为搬上舞台,当然也包括一些不那么“美”的地方。长官又说了:“瞧你,站没站相,挤眉弄眼,成何体统?”愁得我,下定决心,刻苦练习“丁字步”。
除了外形方面的诸多不和谐因素,我说话也老招长官不待见。比如遇见新婚夫妇,我奉承人家:“恭喜发财,龙凤双胎!”长官马上提出质疑:“说什么呢?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还有时候我对观众自称“在下”,长官也不爱听。“什么叫在下?你是堂堂央视主持人,注意点儿影响好不好?”我就特茫然,不说“在下”,难不成是“在上”?站在舞台上,我说出来的话,喷出来的口,都是坊间俚语。让我拿什么“在上”?大尾巴狼啊?
图92:长官说:“瞧你,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翻白眼,成何体统!”
摸着良心说,我跟央视这座大楼子感情很深,它给了我今天的一切。但我却越来越感到生存空间的逼仄,狭小。我这个凭嘴谋生的人,如今嘴却被堵住了。
您知道生活中什么样的人最惹不起吗?对喽,中年妇女。今儿指东,明儿指西。姑奶奶的价值观让我找不着北。
从《幸运52》到《非常61》,再到《梦想中国》、《咏乐汇》。在创作的过程中,我曾经看到过几缕“大俗“的阳光。何谓“大俗”,老子说了,大俗即大雅。这就是我毕生的追求。
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像那花生豆,煮煮很可口,炒炒更香脆。有谁想过花生豆在花生壳里呆得多郁闷?好不容易被剥开,挺舒服,终于见空气了,哪知没敞亮多会儿,又被一张巨口吞掉,直到变成肥料,又泼到地里,接着种花生。永无出头之日,它也想不通啊。
当然,也是我自讨没趣。单论虚头巴脑的名声,好歹我也算个“着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再往后,“老一辈着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哪儿还没我一块生存之地呢?但就是一腔热血,非要往那夹缝里挤。挤不动了,还怨人家“土壤不够肥沃”。
伟大的民主斗士闻一多说:“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我没他那么大无畏,就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主持人也一样,要维护自己的主持生命。夹缝中求生存,关键就在这个“生存”。
在很多人眼里,我很风光。只有我自己知道,生活其实是“快乐并痛着”。我获得过许多成就,许多首肯,许多认可。但我又哪儿哪儿都挺疼。
鲁迅先生讲话,自己是上了岁数了,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了,但为了仍然有梦的年轻人,总是不免要呐喊几声。我也是这么个人老心不老的主儿,时不时就想呐喊呐喊,可惜喊不出声,或者即使出了声,也很微弱,别人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真正意义上的主持人,是一台节目的灵魂。可我不是,没人把我当“灵魂”,顶多是个“魂灵”,飘荡在舞台上,充当着某种必须的元素。
所以你就发现,主持人大都不太正常——我是说有责任心的主持人。干到最后,不知道自己肩上扛的是什么。小崔老师和小白老师擅打“伏击战”,他们拧巴了。我专门把人往“歪道”上引,居然也拧巴了。我们头上都戴了个铁帽子,装修得跟皇冠似的,漂亮,熠熠生辉。实际上是孙悟空头上戴的金箍,滋味儿只有自己知道。
听说小崔老师、小白老师都抑郁了,我才知道不是我一个人每天晚上睡不着。不过还好,我被心理医生连续盘问了半个小时,居然一点儿没绕进去。
最后他奇招突袭,问:“性别?”
“男!”
“爱好?”
“女!”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得出结论:“踏踏实实走吧,你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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