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杰克·希金斯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8
|本章字节:9056字
身为b集团军群总指挥官,埃尔温?隆美尔元帅肩负着大西洋壁垒的防务。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击退任何试图在法国北部登陆的盟军。自一九四四年一月接管指挥以来,他踏过多片沙滩,视察过无数据点,将沿岸的防御工事打造成铜墙铁壁,用他热情洋溢的姿态感染着上自指挥官、下至普通士兵的每一个人。
他的指挥部仿佛总是在不停移动。今天在这儿,明天会去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他有个颇为让人难以适应的习惯:他总是乘着他那辆人人熟悉的黑色梅赛德斯轿车四处巡视,随行的只有他的司机:自非洲军团时代起就成为他最亲信的副官的康拉德?霍夫尔少校。
那一天的晚上,休?凯尔索还在奥尔德尼岛西边,在卡斯柯特灯塔周围的某个地方漂流。而同一天傍晚,在诺曼底圣洛大约十英里开外的地方,陆军元帅正在康波的某个城堡里,同第二十一伞兵团的军官们享用晚宴。
他来到此地的主要原因非常明显。最高指挥部和元帅本人都认为,盟军必然会把进攻行动部署在加来海峡省的某处。但隆美尔不同意,他明确指出,他要是艾森豪威尔,一定会拿下诺曼底。可是,由于他在柏林德军武装部队高级司令部一众高官那里没人缘,他的意见石沉大海。隆美尔也不在乎。反正战争输定了,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身处诺曼底还有第二个原因。他被卷入了一场危险的游戏当中,这场游戏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代价。自从接管b集团军群以来,他与驻法国军事总督冯?施蒂尔普纳格尔将军,还有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将军又重续了旧日友谊。而这两个人,都参与了冯?施陶芬贝格密谋刺杀希特勒的计划。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就让隆美尔接纳了他们的观点。
他们早就知晓那天早上在拉斯滕堡的暗杀行动。事发前一天,隆美尔就派康拉德?霍夫尔飞到奥尔布列希特将军在柏林的指挥部打探情况,然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广播里全然没有这件事情的蛛丝马迹。
这会儿,人群中的上校豪德正起身举杯致意:“各位先生,为元首、为最后的胜利,干杯!”
这么多年轻小伙子啊,隆美尔心下暗忖,图什么呢?不过他还是举起杯子和众人一同喝了起来。
“还有,埃尔温?隆美尔元帅阁下、沙漠之狐亲自莅临,真是让今晚的这里蓬荜生辉!”
众人一饮而尽,然后无比热情地鼓掌致意。隆美尔大为感慨。豪德上校又说道:“元帅阁下,大家为您特意安排了一些助兴节目。希望您能赏光。”
“当然,当然,”隆美尔举杯斟满了香槟,“不胜荣幸。”
康拉德?霍夫尔这时从众人身后的大门走了进来。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胡子拉碴,灰色的野战大衣一直扣到脖颈。
“啊,康拉德,你回来了,”隆美尔开口道,“快来杯香槟。看你的样子,来杯香槟正合适。”
“我刚从柏林飞回来,元帅。在圣洛降落的。”
“旅途还顺利吧?”
“说实话,糟透了。”霍夫尔急切地接过香槟,一气饮下。
“我的好小伙子,去洗个澡,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个三明治。”隆美尔转向豪德上校说道,“是不是能等等这位小伙子,把表演推迟半个小时?”
“没问题,元帅。”
“那好——我们一会儿见。”隆美尔拿起一瓶香槟和两个杯子离开了,霍夫尔跟在他身后。
卧室的门刚关上,霍夫尔就变得躁动不安:“情况简直糟得不能再糟了。柯尼希那个蠢货什么也没办成,反倒在大门口把他自己给炸上了天。”
“他也够粗心的。”隆美尔讥讽道,“冷静点儿,康拉德。再来杯香槟,然后去洗个澡,别着急。”
霍夫尔进了浴室。隆美尔理理制服,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他五十三岁、中等个子、身材健硕、五官轮廓分明,总是有无穷的精力。他制服上的装饰非常简单,只有功勋勋章——就是著名的蓝马克斯勋章——那是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获得的,当时他还是个年轻的步兵军官;还有用橡树叶、剑和钻石缀饰的骑士十字勋章。两枚勋章都挂在他的胸前。其实,一个人只要有这两项荣誉,基本就用不着再佩戴别的什么了。
霍夫尔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奥尔布列希特,还有别的几个人,现在都心惊胆战。我不怪他们——盖世太保和帝国保安局随时会介入调查。”
“是啊,”隆美尔答得不情不愿,“虽然希姆莱就是个养鸡的,但他绝对不是笨蛋。冯?施陶芬贝格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他完全没有动摇。他建议你这几天就跟冯?施蒂尔普纳格尔和法肯豪森两位将军碰个面。”
“我看看怎么安排。”
霍夫尔回身到浴室里取出制服,说:“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做。要是希姆莱真的怀疑到你头上,恐怕已经有人在严密监视你了。”
“我会考虑的。”隆美尔说,“你抓紧一点吧,大家为我安排了小节目,我不想扫他们的兴。”
演出在城堡的大厅里举行。仓促准备的幕布后面是个小舞台。隆美尔、霍夫尔和旅一级的指挥官们坐在前面,其他人则站在大厅里,或者坐在楼梯台阶上。
一位年轻的下士走上来鞠了躬,然后对着钢琴坐下,弹了一段轻快的音乐。人们礼貌地鼓了鼓掌。接着,他又来了一段《空降猎兵之歌》。这首属于空降兵自己的歌从斯大林格勒到北非,唱遍了每个角落。大幕拉开,旅合唱团唱响气势昂扬的歌声。大厅后面传来一阵欢呼,每个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就连军官也不例外。紧接着,合唱团又开始了《向英格兰进军》【纳粹德国海军军歌】的轮唱。多不幸的选择啊,隆美尔想。不过,有意思的是,谁也没想过要唱一下《霍斯特?威赛尔之歌》【纳粹党党歌。霍斯特?威赛尔是著名的纳粹主义活动家,一九三〇年遇刺身亡,时年二十二岁。纳粹执政时期,他在德国被捧到空前的高度;纪念他的歌曲成为了纳粹党党歌和当时德国国歌非正式的第二部分】。大幕落下,在雷鸣般的掌声下,几位手持乐器的音乐家上台围在钢琴周围,演奏了两三首爵士小调。结束之后,灯熄灭了,演出暂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隆美尔问道。
“请少安毋躁,元帅阁下。我保证,接下来是个特别节目。”
钢琴家开始弹奏一首德国官兵人人耳熟能详的曲子——《莉莉?玛莲》【《莉莉?玛莲》最初在德国流传的时候,是拉莉?安德森所唱;而玛琳?黛德丽在二战期间从德国逃亡到美国之后亦录制了《莉莉?玛莲》的唱片,极大地加速了这首歌的流行,并使其成为了对抗纳粹德国的重要宣传手段之一】。大幕拉开的时候,一盏简陋的追光灯照在舞台上,只有一把椅子兀自沐浴在光晕里。突然,玛琳?黛德丽仿佛突然从《蓝天使》【《蓝天使》是德国的第一部有声电影,德国演员玛琳?黛德丽饰演片中的女主角罗拉罗拉】里来到了灯光之下。戴着小礼帽、穿着黑色吊带丝袜的她,在沸腾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坐在椅子上,张口唱起了《莉莉?玛莲》。那久久萦于心头的旋律带着苦涩、带着甜蜜,使所有人都悄然无言。
这明显是个男人。隆美尔看得出来这一点。可这扮相真是惟妙惟肖。一曲终了,隆美尔也随着人群报以最为热烈的掌声。“这到底是谁啊?”他向豪德上校问道。
“我们连部办公室的一个下士,伯尔格。显然他以前在夜总会干过。”
“真不错啊。”隆美尔说,“还有吗?”
“啊,有的,元帅阁下。还有非常非常特别的节目。”
音乐家回到台上,合唱团又演唱了几首小调。他们下台之后,演出又停歇了一小会儿,随即传来一阵连续的军鼓敲击声。大幕拉开,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正当舞台侧边的合唱团高唱《非洲军团之歌》的时候,隆美尔走上了舞台。没错,就是隆美尔。他带着沙漠护目镜的军帽,穿着旧皮大衣,白色丝巾随意地系在脖子上。他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一只握着元帅权杖,另一只漫不经心地叉着腰。他用分毫不差的口气所呈现的,是阿拉曼战役之前那段著名的动员演讲片段。
“我知道,我所给予你们的并不多。沙漠、酷热,还有蝎子,不过,一路上我们都同甘共苦。再挺进一步,前面就是开罗,可要是我们失败了——至少我们一起拼搏过。”
整个大厅寂然无声。豪德上校焦急地看着隆美尔:“元帅,希望这个没有冒犯到您。”
“冒犯?我觉得他实在是太棒了。”隆美尔一跃而起,“好!”他大叫着用力拍手;身后所有的观众也纷纷起身,跟着《非洲军团之歌》一同热切地放声歌唱。
临时搭成的化妆室紧靠着厨房。埃利希?伯尔格瘫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他的心怦怦地跳,身上到处都是汗。在本尊的面前进行模仿,这可真是个苦差事——更何况,是一位大人物,这样富有魔力的一个名字,在整个德国都受到爱戴的这样一位军人。
“还不坏嘛,海因尼,”他喃喃道,“恭喜你。”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杜松子酒,拔掉塞子喝了几口。
一位德意志伞降猎兵旅的下士嘴里竟然说出意地绪语,无论是谁听到了,都会觉得奇怪。这其实是他的秘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埃利希?伯尔格,而是海因尼?鲍姆,犹太人、演员、柏林夜总会的歌手。他为此而自豪。
他的故事其实简单到令人难以相信。他在全欧洲的夜总会都演出过。至今未婚。坦白讲,他的偏好更倾向于男人,而不是女人。尽管纳粹接掌了政权,但因为他年迈的双亲始终住在柏林,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能出什么事,所以,他还是一直坚持留在柏林生活。当然,到底还是出事了,不过并没持续很长时间:鲍姆是一名演员,帝国还是需要他的。虽然仍需要佩戴有大卫星标志的袖章,但他拿到了一系列的许可证,当他的朋友们全都被带走时,这些许可证使得他和家人幸免于难。
在一九四〇年的一个不幸的夜晚,他正从夜总会回家,快要到家时,他看到自己的父母被盖世太保从家里抓走了。他本就是个胆小鬼,于是吓得掉头就跑,直到为了把大卫星从身上扯掉,跑进一条小巷子后才停了下来。那一年他四十四岁,还过着好日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他走投无路了,因为他的身份证明告诉了全世界:他是个犹太人。
于是,抱着混上船只远走高飞的侥幸念头,他搭上一列开往基尔的火车。在他到达的前一天,英国皇家空军刚对这座城市进行了第一波毁灭性的大轰炸。他在市中心的废墟和着火的房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掩体,躲避英国空军的第二波空袭。他躲到一个地窖里,发现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都已经死了。从身份证件上看,他们是一家人:埃利希?伯尔格,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女儿。此外,伯尔格的口袋里装着一份入伍通知,他被要求下一周去报到。
对一个害怕成为犹太人的犹太人来讲,还有什么出路比冒名顶替更好的呢?虽然他比伯尔格大十岁,不过没人看得出来。改掉两张身份证明卡片上的照片是小菜一碟,再把尸体拖到街头的断瓦残垣中去,过上一阵子,人们就会发现这具柏林犹太人海因尼?鲍姆的尸体。为了不露马脚,还得找块砖头把死人的脸给划花,不过这对一路经历过这么多磨难的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