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杰克·希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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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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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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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26字

图书室里一片寂静。萨拉?德雷顿站在窗边,向外凝望。“天快黑了。有时候我会想,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今年的冬天真是糟糕。”


门开了,男仆维托捧着餐盘进来,放在壁炉边的矮桌上。“您的咖啡,伯爵夫人。”


“谢谢你,维托。放着就好了。”


他离开了。她坐下,拿起咖啡壶。“那后来呢?”我问她。


“您是说大家后来都怎么样了吗?唔??康拉德?霍夫尔第二天早上搭乘鹳式飞机回去了,然后找到隆美尔,给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隆美尔是怎么为自己开脱的?”


“跟哈里建议的差不多一模一样。他飞到了拉斯滕堡。”


“‘狼穴’?”


“对。他亲自见到了希特勒。他告诉希特勒,情报机关警告过他有人图谋他的性命,所以他才让伯尔格冒名顶替。他说的其实跟事实也没多大出入。要是他真亲自去了泽西,哈里肯定已经把他暗杀了。伯尔格则被描述成‘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小人了。”


“我猜,他跟元首汇报的时候应该没用这类措辞吧。”我说。


“估计没有。当时还进行了一次正式的调查。战争结束几个月之后,我看到了盖世太保在这个案子上的卷宗。他们基本上什么正经结论也没得出来。您要记得,他们对休?凯尔索到最后都是一无所知,而且全靠了哈里,才让隆美尔的解释真正叫人信服。”


“我没明白。”我说。


“你记得吧,哈里当时不厌其烦地说给霍夫尔听他到底是何许人也,而对盖世太保来说,这个人的具体事实一说出来,绝对是隆美尔这套解释的铁证。他们的档案上记着哈里呢,而且追缉过他很长一段时间。别忘了,当时在里昂,他打死考夫曼之后,他们可是差一丁点儿就抓住他了。”


“所以他们信了隆美尔的话?”


“噢,我觉得希姆莱可能挺郁闷的吧,但是元首倒是好像对这套解释很满意。他们把整个事情都掩盖住了。战争进行到那个节骨眼上,谁会想让这种事情出现在报纸头版上呢。我们的人对这件事也处理得大同小异,只不过原因不一样。”


“没公开过?”


“没错。”


“从某个方面来讲,”我说,“当时错手把海因尼?鲍姆给打死了,反倒是解决了不少问题。否则的话,他还真有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太解决问题了。”萨拉淡淡地说,“哈里曾经跟我说过,道格?门罗讨厌把事情办得虎头蛇尾。倒不是说会给谁造成什么麻烦,登陆日一天比一天近了,只要能把休?凯尔索平安带回来,艾森豪威尔就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了,别的他都无所谓。我们的情报人员也不想节外生枝,免得让隆美尔和那些策划刺杀希特勒的将军们难做。”


“而且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我说。


“那年七月份的炸弹袭击中,希特勒受了伤,不过没死。”


“那参与密谋的人呢?”


“冯?施陶芬贝格伯爵以及许多人都被处决了。其中有些人死得凄惨无比。”


“隆美尔呢?”


“刺杀行动三天前,盟军的飞机在低空飞行的时候用机枪扫中了隆美尔的车,他受伤很严重。所以,尽管也被卷进那些密谋中去了,但他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行动。”


“但他们还是顺藤摸瓜抓到他了是吧?”


“非常快。有些人在盖世太保的严刑逼供之下服了软,把他招出来了。不过,希特勒不想让这件事曝光。德国最伟大的战争之神干了这种事,那是多大的丑闻啊。所以希特勒让他自裁,来换取他的家人不受牵连。”


我点点头。“那霍夫尔呢?”


“登陆日之后不久,他死在卡昂战役的一次激战里了。”


“休?凯尔索呢?”


“没有继续服役,他的腿永远好不了了。但是,一九四五年三月强渡莱茵河的时候,他们需要他的工程专业知识。他在雷马根指导修桥的时候中了诡雷,被炸死了。”


我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心里想着这一切。“不可思议。”我说,“而且最让人叫绝的是,这件事一直都没曝光,整个事情都没有。”


“理由比较特殊,”她说,“这是考虑到泽西方面的问题。泽西岛是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解放的,再过几个月就是解放四十周年纪念日了。解放纪念日始终是这儿的一个大日子。”


“我能想象得到。”


“但是战后可有一段相当困难的时期,当时,关于通敌的揭发和反揭发到处都是。那时候,盖世太保曾经排查出几百个写匿名信检举朋友和邻居的人,把他们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因此,战后政府组建了一个委员会专门调查这类事情。”


“那他们有什么发现?”


“我也不知道。相关资料都设置了特殊的密级,保密封存一百年,得到二〇四五年才能读到这些报告。”


我踱回去再次坐下来:“海伦?德维勒、加拉格尔和圭多后来怎么样了?”


“没发生什么,谁都没怀疑过他们。战争结束的时候,圭多被当作战俘抓起来了,不过道格?门罗很快就把他给放出来了。海伦的丈夫拉尔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重度残废,是在沙漠战役里受的伤,后来一直没恢复,战后第三年死了。”


“她跟加拉格尔结婚了吗?”


“没有。听起来有点儿傻,但是照我看来,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实在是太熟悉彼此了。她十年前死于肺癌,没几个月,他也跟着走了。他活到八十三岁,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临走的时候,是我送的终。”


“我在想,”我说,“有没有可能让我去参观一下德维勒公馆和九月潮呢?”


“我不太清楚。”她说,“战争结束之后,泽西大变样了,如今我们这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银行中心之一。这儿存了一大笔钱,百万富翁也遍地都是,而其中有一个人就买下了如今的德维勒公馆。也许我能替你安排一下,不过也说不准。”


有些重要问题我一直都没问。她当然也清楚,而且也在等着我开口。“那你和玛尔提诺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得到了不列颠帝国最优秀员佐勋章,军事类。当然,获奖原因是‘不详’。由于某些原因,自由法国运动还给我颁发了‘英勇十字勋章’。”


“那些美国人呢?他们就没什么表示吗?”


“老天爷啊,他们才没有!”她笑了,“从他们的角度看,整个事情实在太令人尴尬了。他们宁愿尽快忘掉这件事。道格?门罗在贝克大街给我安排了一份内勤工作,就算我不想做,也没法拒绝。别忘了,他可给我安排了一个空军女子后援队的现役军官军衔呢。”


“玛尔提诺呢?”


“他的健康状况恶化了。在里昂造成的胸口伤一直很糟糕,不过他也在贝克大街做内勤工作来着。登陆日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住在一起,在雅各布?维尔住宅小区有间公寓,离上班的地方非常近。”


“你们快乐吗?”


“嗯,快乐。”她点点头,“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那段日子。不过啊,当时我就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长久。您也明白,他要的比这更多。”


“他想要去参加行动?”


“对。他不去战斗不行,就好像有些人不喝酒不行。而且他的一辈子也就是这样走到了头。一九四五年一月,德国某些将领跟英国情报机关接上了头,想要尽快把战争结束掉。为了办妥这件事,道格?门罗制订了一个计划。敌机航空队派志愿飞行员带哈里开着阿拉多教练机飞到德国。您知道,这种情况下,飞机涂装的都是德军标识,而且他们两个穿的也都是德国空军制服。”


“遇难了?”


“噢,去倒是去成了。他们在莱茵河的对岸着陆,他也见到了相关的那群人,然后飞回来了。”


“结果消失了?”


“当时他们的航程是通报过战斗机指挥部的,现在看来,这个消息肯定没能传达给某个中队的飞行员。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办事员犯了错,诸如此类。”


“我的上帝啊,”我说,“有时候这种小疏忽最容易造成大悲剧了。”


“一点儿没错。”她点点头,“有记录显示,当时,有架阿拉多遭到了一架喷火式战斗机的攻击,位置离马盖特不远。那天的能见度非常差,钻到低云层之后,战斗机的飞行员就追丢了。当时大家的推测是,阿拉多坠到海里去了。不过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一阵沉默。她从筐里拣了几根木柴扔进壁炉里。“那您呢?”我说,“后来您怎么样?”


“我过得很不错。政府特批我上医科学校。战后,他们对退役人员还是比较慷慨大方的。我取得了相关资质后,就回到了当时的克伦威尔医院,做了一年的内科住院医师。这挺好的。毕竟,对我来说,克伦威尔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然而您终身未嫁。”我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问题,可她的回应让我吃了一惊。其实,那个时候我要是稍稍用点脑子,就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天哪,您怎么会这么想?圭多会定期来伦敦。有件事他当时没提到,那就是,奥里西尼家族究竟有钱到什么程度。我在医科学校的时候,他每年都来向我求婚,我一直说‘不’。”


“那他也不气馁、屡败屡战?”


“他结过三次婚,每次婚姻破裂后就会来找我。最后我到底是心软了,不过也跟他约法三章,告诉他婚后我还是要作为医生参加工作。家族的庄园在佛罗伦萨郊外,所以我就合伙开办了一家乡村诊所,开了好几年。”


“这么说,您真的是伯爵的夫人喽?”


“恐怕是吧,萨拉?奥里西尼伯爵夫人。圭多三年前死于车祸。您能想象吗,都六十五岁了,他还跑去开着法拉利跟人飙车?”


“从您给我讲的这些事情看来,这种事他确实干得出来。”


“这间房子是我父母的,我一直惦记着,所以到底还是下决心回来了。想在这种小岛上做个医生,用我娘家的姓会更容易些,要不然,当地医生总觉得是外来客在抢他们饭碗。”


“那您和圭多呢?你们过得快乐吗?”


“为什么想到问这个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回到了这儿来,所以我就想起这个问题了。”


“这个岛是个奇怪的地方。它就是有种奇怪的力量,能把人拉回来,有时候,即使隔上许多年也是如此。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不是为了追寻什么失去的东西才回来的。至少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摇摇头,“我很爱圭多。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就是现在的伯爵,一个礼拜从意大利给我打两次电话,总是求我回佛罗伦萨,跟他一起住。”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有一点,圭多也明白。他把这个叫作我的‘旧日余晖’——我一直都放不下哈里。海伦阿姨告诉过我,相恋和爱一个人是不同的。”


“她还告诉过您,玛尔提诺不适合您。”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哈里灵魂上的创伤不是我能够治愈的。”她再次拉开桌子抽屉,取出一张黄色的纸片,把它展平,“这就是第一天在鲁尔沃斯的小屋里,他写完又扔掉的那首诗。就是我后来捡回来的那张。”


“我能看看吗?”


她递过来,我很快地扫了一眼:车站午夜阴森一片你写希望你能投递给谁你要换班火车要另寻出路现在没有火车车开走已经很久没有路可以回头。


我把纸条还给她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低落。“他说这是首‘歪诗’,”她说,“但是这首诗其实把他说得很明白。‘没有路可以回头’,也许他到底还是说对了。也许他本就应该死在一九一七年佛兰德斯的壕沟里。”


对此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所以我说:“耽搁您太长时间了。我得回酒店去了。”


“您住地平线旅馆对吗?”


“是的。”


“他们的服务很不错的。”她说,“我送您过去好了。”


“不麻烦了吧,”我谢绝道,“太远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顺便去墓地摆点花。”


雨下得很大,天际线那边一片黑暗,一直延向海湾。我们就在这黑压压的天色里驱车下了山坡,停在圣布瑞雷德教堂门外。萨拉?德雷顿钻出车门、撑起雨伞,我把花递给她。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她说,“就在这儿。”她领着我走到公墓年头较老的区域,最后来到一块满是苔藓的花岗岩碑石前。“有什么想法?”


碑石上面写道:第五孟加拉步兵团亨利?玛尔提诺上尉于一八五九年七月七日长眠此地。


“去年我偶然间看见了这个。我一发现这块碑石,就请了一个专门替人查溯家谱的机构帮我查明了这件事情。玛尔提诺上尉是从驻印度的部队退役来到这里的,可能是由于旧伤复发之类,四十岁的时候就去了。他的妻儿后来搬到兰开夏郡,之后又移民去了美国。”


“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当时来到这个地方,他告诉我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回了家一样。”


穿过碑林往回走的时候,我说:“那些埋在这里的德国人后来怎么样了?”


“战后都迁走了。”她说,“据我所知,都迁回德国了。”


我们又来到了下午早些时候驻足的那个地方。我们一同站着,低头看地面上新挖开堆起的泥土。她俯身把花摆在墓坑旁,站起来说了句话。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该死的玛尔提诺,”她轻轻地说道,“你自作自受,但你也让我吃够苦头啊。”


并没有回音,也永远不会有回音。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我转身离开,留她一人在雨里,在古旧的墓园内,在往昔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