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照在穆尔的脸上，他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他脱下鞋子，将两只鞋的鞋带系起来，然后把它们悬挂在脖子上。离岸边还有三英里……但是，现在所处的位置这么低，根本看不到岸边。除了海面上的火光外，其他地方一片墨黑。每当他的目光从火光处移开，他的眼前便漆黑一片。

火光，火光，火光。等一下，穆尔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开始数数，一个一千，两个一千……十九个一千，此时，他看到了三束快速掠过的灯光，是特思安茅斯灯塔射来的。

穆尔抓住克亚尼，缓慢地拖着他向前游。克亚尼依然仰着身子浮在水面上，神志显然还不清醒。他看了一眼穆尔，发现周围海面一片火海，便立即恐慌起来。他用手紧紧抓住穆尔的头，显然，克亚尼失去了理智，他这样的举动在事故受伤者中并不少见。如果穆尔不及时挣脱克亚尼的抱头，那么失去理智的克亚尼可以轻易地将他淹死。

穆尔毫不犹豫地将双手放在克亚尼的臀部位置，手掌托住他的身体，两只拇指按住他的身体两侧。他将克亚尼拉回了水平位置，利用水面的浮力摆脱克亚尼的抱头。穆尔挣脱出来后大声尖叫：“不要紧张！我会救你的！转过身来，慢慢地呼吸。”穆尔用手钩住克亚尼的领口，说：“现在，你可以仰着浮起来了。”

然后，穆尔牵引着克亚尼缓缓向前游，他换成侧泳泳姿，躲开附近还在燃烧的碎片。海上燃烧的柴油开始向他这边烧过来，持续的爆炸声与火焰发出的滋滋声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在经过海上漂浮的六具尸体后，克亚尼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这些都是他的船员啊，现在他们都变成了浮货与漂流物。克亚尼大叫着他们的名字，穆尔则用脚大力将尸体踢开。此时，海面上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这里漂着一只手臂，那里浮着一条腿。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旁边还浮着一块头巾，是塔利班犯人的头巾。穆尔停下了，伸长脖子向左右望了望，最后发现一具尸体随着海浪漂浮。他朝那具尸体游过去，将尸体翻过来，看到尸体一脸络腮胡子，穿着黑色的衫裤，颈动脉上有一道深深的割痕。就是他了。穆尔咬着牙，换只手去抓住克亚尼的领口。在继续出发前，他朝潜艇的位置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潜艇的踪影。

在海豹突击队服役时，穆尔能在没有任何游泳装备的情况下七十分钟游两海里。牵引别人领口的游泳方式可能会减慢他的速度，但他的斗志是绝对不会被这样的挑战击垮的。

他一边呼吸，一边用脚大力踢水，眼睛始终盯着灯塔。他的游泳动作是那么柔顺自然，手脚运用的时机恰到好处，没有浪费半点能量。穆尔不时潜上来，吸一口气，然后继续潜游，就像机器运动那么精准。

穆尔身后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叫喊，他放慢了速度。此时，他换成狗刨式的游泳方式，眯眼看到了一组人——十个人，也许十五个人——正朝着他游过来。

“跟着我！”穆尔大声喊，“跟着我！”

现在，他不仅要救克亚尼，而且还要鼓励其他落水船员跟着他游到岸边。这些人都是海员，受过专业的游泳训练。但是三英里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特别是在他们受伤的情况下。他们需要时刻看到他。

穆尔手脚的乳酸迅速累积。乳酸刚开始累积的速度很缓慢，然后逐渐加快，最后影响到了他的手脚。他放慢速度，伸展一下踢水的双脚与一只用来划水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不能放弃，永远都不能。”

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坚持下去。他要游在前面，带领其他船员游到岸边——即便这可能会让他丧命。他引领船员游过起伏的海浪，用脚奋力踢水，内心聆听着过去的声音，聆听着当年训练他的教官跟他说的话：拯救别人的生命，能激发人内心沉睡的勇士精神。

九十分钟后，穆尔听到了海水拍打海岸发出的海浪声。涌起的海浪让他看到了海岸边的灯光在海面上下浮动。灯光意味着有人存在，这些人可能是看到海上燃起的火光与听到爆炸声才来到岸边的，他们甚至可能已经看到他了。穆尔的秘密行动即将登上各大报纸的头条。他暗地里诅咒着，回头一看，发现那些幸存者已远远落在身后五十米开外的海面上，他们跟不上他的速度。穆尔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此时，穆尔双脚踩到了浅滩的沙子，他终于到达了岸边，阿拉伯海上的一切都被他甩在了身后。在穆尔将克亚尼牵引到岸边时，克亚尼的神志依然不是很清醒。此时，五六名村民已经聚在他们俩身边。“快叫救护车！”穆尔大声吼道。

远处的海面上，火焰还在燃烧，冲天的火光就像闪电在云层中划过。那两艘船的轮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残余的燃料在燃烧。

穆尔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但手机死机了。下次他一定要带一部防水手机，以免再次出现遭受潜艇攻击的情形。他向一位二十岁出头、留着稀疏胡须的小伙子借了一部手机。

“我看到那两艘船爆炸了。”小伙子喘着气说。

“我也看到了，”穆尔打断他，“谢谢你的手机。”

“把手机给我吧。”坐在岸边的克亚尼说。他的声音很嘶哑，但似乎已经缓过神来了。“我叔叔是陆军上校，他能在一个小时内派直升机过来。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拿去吧。”穆尔说。他曾看过地图，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医院都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是有意选择这样一个人烟稀少、远离城市的小乡村的海岸边进行接头的。

克亚尼打通了他叔叔的电话，他叔叔承诺立即前来救援。接着，克亚尼给自己的指挥官打电话，希望他派海岸警卫队过来拯救尚在海上的幸存者。但是，巴基斯坦海岸警卫队没有海空救援直升机，只有中国制的轻武装快舰与巡逻船，最快也要到清晨时分才能到达。穆尔的目光又投到海面上，他仔细看着滚到岸边的海浪，搜寻着幸存者。

五分钟，十分钟，没有一个人影。海上漂浮着鲜血与尸体残骸，就像丑陋的炖肉。可以肯定地说，鲨鱼会迅速游过来的，海上的尸体加上受伤的船员，足够它们大饱口福了。

半个小时后，穆尔才看到海上漂起第一具尸体，就像浮木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更多的尸体会慢慢浮上来的。

一个小时后，西北方向的天际出现了一架米17直升机，它的双流式涡轮机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与水平旋翼发出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丘间。这种直升机是苏联特制的，专门用于阿富汗战争。现在，这种直升机已成为那场战争的象征：空中的歌利亚被弹弓打死。巴基斯坦军队有将近一百架米17直升机，穆尔知道这个细节，是因为他坐过好几次这种飞机，还曾听一位飞行员抱怨说自己必须驾驶苏联制造的这种垃圾飞机，每次起飞都要提心吊胆。这位飞行员说现在巴基斯坦军队有差不多一百多架这样的“飞行废物”。

穆尔怀着忐忑的心情登上米17，与克亚尼一道前往卡拉奇郊外利亚格塔巴德镇的信德政府医院。在飞行途中，机上的医护人员给克亚尼注射止痛剂，只见他双目圆睁，一脸狰狞，之后眼神才变得平和。直升机降落时，天开始亮了。

出了医院二楼的电梯，穆尔迅速往克亚尼的病房走去。此时，他们来到医院已有一个小时了。克亚尼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漂亮的战斗伤疤，这可以帮他日后更好地泡到女孩。他们刚上岸时，身体都处于重度脱水状态。此时，克亚尼的左手臂正进行着静脉注射。

“你感觉好点了没？”

克亚尼抬起手，摸了下头上缠着的绷带，说：“还有点头痛。”

“会好起来的。”

“我当时游不回来。”

穆尔点点头，说：“当时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我不知该说什么，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穆尔扭开护士递给他的一瓶水。“嘿，不用谢我。”病房外走廊上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来是道格拉斯·斯通，穆尔在中情局的同事。斯通留着灰白的胡子，此时他的目光正越过眼镜的边框投向穆尔。穆尔对克亚尼说：“我要走了。”

“弗雷德里克森先生，请等一下。”

穆尔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头。

“我怎样才能联系到你呢？”

“你肯定能联系到我，怎么了？”

克亚尼看了一眼斯通，抿了一下嘴唇。

“哦，没事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克亚尼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只想感谢你而已。”

穆尔在小餐桌前用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

克亚尼将这张纸紧紧抓在手上，说：“我会与你联系的。”

穆尔耸耸肩，说：“好。”

穆尔走出病房，大步向斯通走去。“道格，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你冷静点。”斯通用他一贯淡定的语气说道。穆尔此时对事情一无所知，根本无法冷静。

“我们向印方保证过接头地点是安全的，所以他们才进入巴基斯坦领海的。印方对此非常关切。”

“我们被告知巴基斯坦方面都做好准备了。”

“那到底是谁发射鱼雷呢？”

“他们跟我们说，他们的潜艇指挥官从未收到要留在港口的命令。肯定是有人忘记传达命令了。所以，潜艇指挥官像往常那样巡逻，认为遇到了侵犯领海的敌人。据他的说法，他多次发出了警告，但对方都没有回应。”

穆尔窃笑着说：“照他那样说，我们并不像是在找他——当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指挥官还说，他看到印度船只的甲板上有一些犯人。”

“这么说，他也准备向自己人开炮是吧？”

“鬼知道呢。”

穆尔死死站在原地，然后来回走了几步，盯着斯通说：“唯一的犯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家伙。”

“嘿，麦克斯，我知道你是从哪里到这里的。”

“要不要我们回去朝大海游三英里，到时候你肯定知道。”

斯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你听我说，情况可能更糟糕。要是我们是斯莱特或奥哈拉，此时就要考虑如何向印方道歉，以保证他们不对伊斯兰堡进行核威胁。”

“这很好，因为我现在就要去伊斯兰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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