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马德、塔瓦尔、尼亚奇与拉赫玛尼的照片已经被公之于众了，中情局否认事先知道恐怖分子进入了美国。各大电视台的主播们开始炮轰这件事，他们制作了数百小时的电视节目，去说明他们如何更好地保护美国边境的想法。他们认为，虽然国土安全部每年的预算经费都在增加，技术设备都在改进，但他们最后还是辜负了美国人民的期望。电视评论员说，相比于鉴别恐怖分子，交通安全管理局在探测人妖及女性胸部植入的硅胶方面更在行一些。当美国政府问责局局长被问及最近国土安全部对预算的使用情况时，他说国土安全部的经费预算不够透明，国会无法判断这个部门是否有效地利用预算进行了高效工作。政府问责局将再次依照法定权力调查国土安全部的财务记录，以期找出其中存在的巨大漏洞。穆尔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干预中情局的调查，不要曝光卡莱克西科由胡亚雷斯贩毒集团控制的边境地道——恐怖分子正是利用这条地道进入美国——以及他们雇用墨西哥海军干掉罗哈斯等事情。

美国家家户户挂上了国旗，那些之前对爱国主义感到悲观的人一夜间突然又找回了这种情感。就像“9·11”恐怖袭击发生后那样，国会再次要求进行武力回应。美国民众变得愤怒，要求立即进行强有力的军事反击，数以千计的民众在国会大厦前游行示威，枪支的销售量增加了十倍。

在恐怖袭击发生七天后，巴基斯坦的部落地区传来一个好消息：据穆尔在那里的同事获得的情报称，毛拉·奥马尔·拉赫玛尼已经身亡，中情局派出的“捕食者”无人机发射的“地狱火”导弹炸死了他。自恐怖袭击发生以来，拉赫玛尼的死讯是唯一的好消息。追捕其他恐怖分子的行动还在继续，虽然美国当局动用了数千警员进行搜捕，收到了成千上万条线索，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

美国总统举行新闻发布会，证实这次客机恐怖袭击的幕后主使已遭轰炸身亡。乡村音乐歌手已准备发布新歌，宣扬美国有多牛。

穆尔根本没心思为拉赫玛尼的死而感到高兴。他还没有收到瓦齐尔的消息，这个老人的沉默让他感到不安。他对斯莱特与奥哈拉说，自己必须亲自前往巴基斯坦确认拉赫玛尼的尸体，他必须这样做。与此同时，他还要重新跟瓦齐尔建立联系。他同时还提醒上司，杀掉拉赫玛尼可能会让他们无法找到其他恐怖分子。虽然他不赞同动用无人轰炸机去杀人，但他也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求停止使用轰炸机的要求遭到拒绝。美国人现在要让他们血债血还。中情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向舆论屈服。罗马圆形大剧场上演残忍厮杀的日子又回来了。

穆尔飞到了伊斯兰堡，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领事馆，给莱斯利一个惊喜。他从他与莱斯利都认识的一位朋友那里得知，莱斯利已经从喀布尔领事馆调回了伊斯兰堡领事馆——这个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穆尔在停车场遇见了莱斯利，当时她正准备出去吃午饭。

“我的妈呀！”莱斯利把眼镜放低一点，从眼镜的边缘盯着他，“我是在做梦吗？”

“没有，真的是我！”

莱斯利紧紧抱住他的双肩，“真是太棒了！你看起来很帅啊，你不像以前那么邋遢了。我喜欢你的发型，这让我觉得我们应该做更多有助于彼此关系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应该将一些事情搞明白？”

“这样说不恰当。”

“我就喜欢跟你的这种不恰当关系。”

莱斯利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是什么意思啊？你有什么期待吗？两周前我就告知他们了，这个周末我就会离开这里，回到美国。”

穆尔举起手，他知道莱斯利非常看重自己的事业。“为什么？”他问。

“因为这里再也不适合我了。我本来以为调回伊斯兰堡会让情况变得不同，但是没有。你是唯一能让这里变得有趣与令人兴奋的人。”

“不，不，不，你要冷静点。我们像过去那样去21酒吧，他们那里的啤酒是这座城市最好的。”

“是的。”

穆尔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下巴上说：“我还欠你一个真正的道别——不像以前那么尴尬的道别。呃，忘了我以前在电话中的道别吧，这也是我亲自来这里的原因。如果这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那我真的是傻瓜，但我不想事情变成那样。我感觉很糟糕。”

“真的吗？”

穆尔点点头。接着，他们来到21酒吧，在喝了两杯啤酒后，他将她送回领事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你将过上美好的生活。”

地点：北瓦济里斯坦，阿富汗边境附近的米兰沙阿村

在开车前往北瓦济里斯坦前，穆尔首先去了查普曼前进作战基地，这是中情局在阿富汗的一个重要基地，位于阿富汗东部城市柯斯特附近。查普曼基地发生过一起臭名昭着的自杀式袭击事件。袭击发生在2009年12月30日，七名中情局探员，包括基地主管不幸身亡。当时，中情局的首要任务就是收集人工情报，为无人轰炸机实施行动提供条件。这些自杀式袭击是活跃在边境的塔利班武装组织进行的报复行动。这次袭击是有史以来塔利班对中情局展开的最致命的一次袭击。穆尔认识其中三名死者，并与其他幸存的人通过电话。袭击发生后的一个星期里，他终日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次袭击对中情局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次致命打击。

拉赫玛尼的尸体——或者说他尸体残余的部分——已经被运送到这里。他的身体躯干在轰炸中严重受损，但他的脸部竟然没有什么伤口。穆尔想象，拉赫玛尼死前可能嘴角露出讽刺的微笑。

穆尔在这天下午晚些时候前往米兰沙阿村。一路上所见到的肮脏景象及西方文化残余的影响再次让他感到震撼。但是，这一次拉纳没有在他身边做司机。四名警卫上前拦住他，举起ak47的枪口对准他，他们都是巴基斯坦陆军士兵。其中一名警卫皱着眉头，对穆尔晃动着手指，说：“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穆尔撒谎说，“我要去拜会瓦齐尔。”

警卫们面面相觑，接着那位说记得穆尔的警卫说：“请拿出你的证件。”

穆尔将准入文件递过去，等着那人检查。

“好了，”他说着将证件还给穆尔，“你的年轻朋友去哪里了？”

穆尔转移了视线，现在没必要撒谎了。“他死了。”

“很抱歉。”

警卫们放下步枪，挥手示意他进去。穆尔驶在泥路上，他记得应该是右转，然后经过山腰。他把车停在两间屋顶装有圆盘式卫星电视天线的砖房前，砖房后面有几顶帐篷。在山谷下面，数十名农民正在田间劳作。穆尔从未呼吸过如此纯净的空气。

一位老人从砖房中走出来，身后的房门敞开着。穆尔愣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这位老人穿着黑色长袍与紧身背心，他的胡子比瓦齐尔更短一些。此时砖房里又走出了两个人——是两名士兵，他们用步枪指着穆尔。穆尔熄了火，从车里走出来。

“你是谁？”老人问。

“我是哈塔克，我到这里是要见瓦齐尔。”

“瓦齐尔？”老人转身面对着两名士兵，示意他们先回砖房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穆尔问。

老人一脸苦相，说：“我带你去见他。”他沿着砖房向后走，经过房后的帐篷和牲畜围栏，穿过山腰一条蜿蜒的道路。穆尔一路上默默跟在老人身后。

“这么说，你是他的朋友了？”在他们朝山上走的时候老人问。

“是的，你呢？”

“哦，我也是。瓦齐尔跟我一起抗击过苏联军队。”

穆尔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他的猜想不是真的。“请问您尊姓大名？”

“阿卜杜勒·优素福·拉纳。”

穆尔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山谷。这位老人是拉纳的祖父，这也是年轻的拉纳从小就认识瓦齐尔的原因。穆尔非常想告诉这位老人，自己认识他的孙子，他的孙子曾极为勇敢地为他工作过。穆尔甚至想告诉老人，他的孙子为自己所信仰的东西付出了生命，他欠他的孙子实在太多了。

“你看到了什么？”

穆尔摇摇头说：“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拉纳的祖父只是耸耸肩，继续引着穆尔往山腰上走，小山顶部附近有一个深深的弹坑，那里粉碎的石头呈现出奇怪的形状，散落在四处。弹坑的左边有三棵很高的树，树的阴影下有一个长方形土堆。这是一个坟墓。

阿卜杜勒指着坟墓说：“你要独自待一会儿吗？”

穆尔喘着气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

穆尔使劲地摇摇头。

阿卜杜勒望着天空说：“瓦齐尔喜欢到这里与冥想。无人轰炸机从他头顶飞过，扔下了炸弹。在我们看来，他是一位殉道者，我们让他穿着死时穿的衣服，将他埋在朝向麦加的方向。他死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这也是安拉的意愿。”阿卜杜勒闭上了眼睛，用阿拉伯语说：“我们属于安拉，最后也将回到他的怀抱。”

“那我先走了。”阿卜杜勒说完沿原路返回。

穆尔走到坟墓前，他已经准备接受瓦齐尔的邀请了：

“当你准备跟我讲你最困难的事情时，记得回来找我，我想聆听你的故事。

我是一个老人，喜欢聆听别人的故事。”

瓦齐尔，对不起，你尽心尽力为我做这些事情，我却让你遭到杀害。我来这里是要找寻答案的，但我再也无法得到这个答案了。我想要告诉你我这辈子感到最艰难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我只想原谅自己，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原谅自己。

穆尔揉了揉眼角，然后沿着山路下山。微风轻拂着他的头发，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那位老人在他耳边低声絮语。

萨马德及其邪恶的同伙最后会因为美国庞大的官僚系统和缺乏耐心的审判而免遭正义的制裁。时过境迁了，但他们还在原地踏步。

当穆尔走到砖房前门时，老拉纳正在那里等着他。老人对他说：“请留下来吃晚饭吧。”

穆尔要是拒绝的话，实在显得很不礼貌，但他内心真的太沮丧了，只想快点离开。

此时，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是那个曾经帮瓦齐尔端上炖汤的男孩。他是瓦齐尔的曾孙，大约七八岁吧，穆尔还记得他。他的拇指与食指间夹着一张黄色的纸片。“我的曾祖父说，如果你来的时候他不在家，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