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S·拜雅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9
|本章字节:8448字
1原文作ash,有“白杨木”之意。
1据达尔文在《物种起源》最后一章表示,他在观察一处“藤蔓缠绕的河岸”之后,得到了进化论这个学说的灵感。
2出自莎翁《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景。
第七章情人
人或会殉道
无处不可
沙漠、教堂
公共广场
别慌别乱
此乃我俩罪业
拖曳一生漫漫
离不开黑暗之间
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只要一有人想到比厄特丽斯·耐斯特,必定会因她的外形,而非内在,大大地发挥一番想象不过其实也没多少人会想到她,就算有,也是偶尔罢了。她很壮硕,这是公认的事实,可是虽说她壮,却是壮得看不出形状,全身上下挂满了肉,臀部因久坐而肿大,胸部雄伟巨大,再往上,则摊着一张喜滋滋的笑脸,头上不是顶着某种安哥拉羊毛做成的帽子,便是将白色的鬈发绞得像是一捆捆厚厚的毛线,然后再编呀塞的,挤成一团圆球,任凭塞不进的发束肆无忌惮地满头散乱。若是让他们这些少数几个了解她的人再认真想想,像是克拉波尔、布列克艾德、罗兰、艾许老先生等人,他们很可能会再加上一些相当吻合她的比喻。克拉波尔常常觉得她像是卡洛尔笔下那头碍事的绵羊,这点之前已稍事提过。至于布列克艾德呢,只要他心情一不好,他就会觉得她像是一只自以为了不起的白蜘蛛,全身白皙皙的窝在黑暗的角落里,偎在她那设于中心的巢穴,抚触着蛛网上一根根丝线。以前不时想借看爱伦日记的女性主义者,则认为她是那种八脚章鱼守护神,是一只在深海里保护宝藏的龙形巨人,动作迟钝地盘绕着自己的宝窟,四周以黑色墨汁或是水状烟雾设置出晦暗的屏障,好给自己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以前还有其他一些人也知道她尤其是那位这么想应该没错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班吉特·班吉森教授。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一年间,她曾受教于班吉森教授。那期间时局很是混乱,大学男生全都被征召入伍了,空中不时掉落炸弹,食物十分匮乏。就在那时候,有些女生亲身体验了意想不到的放浪和自由,比厄特丽斯则亲身体验了班吉森教授这个人。艾伯特亲王学院英文系是由班吉森教授主管的,他的兴趣在北欧的诗歌神话集上,以及斯堪的那维亚地区的古神话。比厄特丽斯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她研究语言学、盎格鲁撒克逊语、北欧古文著作、中古拉丁文。她读的是梅斯菲尔德、克里斯蒂娜·罗塞蒂,以及德拉·梅尔1。班吉森说,她应该也去看看《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在当时,大家可不认为鲁道夫·亨利·艾许是个泛泛之辈,还把他视为现代诗的开山祖师。班吉森很高,看起来又瘦又长,而且长了一脸的胡须。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一身生龙活虎的精力,就算是指导年轻小姐研究北欧的种种奥妙,也绝对是绰绰有余。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精力用在这些年轻小姐的灵性上,肉体那就更不用说了;每天,他都呼朋引伴到arunderms酒吧,把所有精力挥霍得一干二净。早上,只见他苍白得像具排骨,头顶上披盖着一头金色茅草,整个人闪闪发着亮光。下午,他就变得红扑扑的,说话像连珠炮似的不清不楚。只要一站到他那间通风不良的办公室,就可以闻得到啤酒的味道。比厄特丽斯读了《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和《艾斯克给安伯勒》,她得了最高分,从此爱上鲁道夫·亨利·艾许。这样的爱恋其实并没什么独到之处。“有些诗人,”比厄特丽斯在期末论文里这么写道,“他们情诗的重点,似乎并非是赞美某个远在他方的女士,抑或是予以责备;其着重之处,在于男女之间真诚的交谈。比如约翰·但恩,虽然他曾在某些作品中辱骂女性,不过却可视为一个例子。如果说情况再好一点的,那么梅瑞狄斯2应该也是一个例子。试着去想想其他也同样期待与另一性有智能交流的‘情诗’诗人,我们就会更加相信,鲁道夫·亨利·艾许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在他那一部《艾斯克给安伯勒》里,沟通中会出现的每一个阶段:亲密、反对、挫败尽皆生动呈现,这也令读者深信,那位被诗人视为说话对象的女子,她确实具有真正的思想以及感性的风采。”
比厄特丽斯很讨厌写作。在这篇精准、无趣的专论中,她唯一引以自豪的字词就是“交谈”,为了这个词,她放弃了另一个较为显浅易懂的词“对话”。那时,为了这样的一种交谈,比厄特丽斯铁定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她似懂非懂地发现,读这些诗,让她在不经意间,痛苦地,而且也似乎是不应该地,了解到原来有那么一种情境,同时融合了高尚的谈吐以及不加修饰的热情,照理来说,这不正是每个人都渴望的事情吗?可是放眼望去,在她渺小的世界里,她那双信教的严肃的父母,以及在大学里开设女性下午茶会的师母班吉森太太,还有她那些成天为了是否受邀参加舞会、打桥牌而烦心的同学,似乎没有一个人有过这种经验。
我们俩重建我们自己的世界,重新命名
由我们一起,我们明白文字于我们的意义为何
尽管旁人视时兴流行的语词为冰冷的话语
怎知我们竟扬声,树林、水池
我们见到火跃凌空,那是太阳,我们的太阳,
所有人的太阳、世界的太阳,只是,此时此刻
独一无二地,那乃是我们的太阳……
艾许这么告诉她,她也听进去了。如果是别人来跟她说这样的事情,她根本就听不进去,而她自己也不会跟别人说这样的事情。她跟班吉森教授说,她的博士论文想写《艾斯克给安伯勒》。对此,他相当疑虑。那是一个充满不确定状况的地方,像是一片沼泽,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就是这样。她到底想为学术知识作出什么贡献呢?她又有几分把握能做出来?就班吉森教授来看,要拿博士学位,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去做编纂工作,此外,他绝对不会建议的作家,就是鲁道夫·亨利·艾许。不过他倒是有个朋友认识艾许老先生,艾许老先生把艾许的资料全都存放在大英博物馆里头。大家都知道爱伦·艾许曾写下一本日记,编纂那个东西应该很稳妥毕竟那东西别人没做过,而且实用性不多也不少,简便好做,又可跟艾许扯上点关系。一旦她完成了这个工作,耐斯特小姐可就坐拥美好的前途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开始了。耐斯特小姐不安地将自己安置在一箱又一箱的文件之前信件、洗衣店的衣物清单、收据本子、一本本成册的日记,以及其他没那么厚的小册子,里头全是些偶尔写下的、较为私密的文字。她曾经怀抱着什么样的希望呢?某种与那写诗的人、与那细腻热情的性格的亲密交流。
今天晚上,鲁道夫大声地把但丁《新生》诗集中的十四行诗念给我听。这些诗真的很美。鲁道夫指出了几个很有男性活力与元气的地方,以及他所理解的爱的心灵力量。我想,对于这些不凡的诗篇,我们是永远不会觉得厌倦的。
只要他们俩待在同一间屋子里,鲁道夫每天都会大声朗诵诗文给妻子听。年轻的比厄特丽斯·耐斯特真的是很努力地去想象这般朗诵会带来怎样感人肺腑的情境,可是爱伦·艾许所用的形容词只传递了不清不楚的感情,根本帮不上一点忙。她对事情的反应,带有一丝甜蜜,有着全然因顺从而得到的快乐,比厄特丽斯一开始并不怎么欣赏,可到了后来,由于热衷地投入对她的研究,于是便视之为理所当然。在那之前,她曾发现过其他的、没那么呆板的声调。
对于我的脆弱与无能,鲁道夫始终不变的善良与宽容,让我永远无法说尽心中的感佩。
这一句话,或是类似的句子,反复出现在这些篇章里,像是时间一到钟声就会自动缓缓响起一样。就像一般人长时间与某项工作、主题,又或是某人为伍那样,比厄特丽斯一开始也有清晰的观察,有超然的个人见解,她认为她看到的爱伦,文字拉杂零乱、乏味无趣;然后,她愈陷愈深,开始与爱伦一起,在黝黑的屋子里,匍匐虚弱地过着漫长的日子,担心霉菌对枯萎许久的大马士革蔷薇会有影响,忧烦受压迫的副牧师心存什么疑虑。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变得十分重要,当布列克艾德提出,就一个对生活中各种可能充满高度好奇心的男人来说,爱伦实在不是一个最好的伴侣时,一种防御自卫的心态自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很清楚个人隐私有其奥秘之处,因此尽管爱伦通篇只见平凡无奇的论调,但可以说,她这其实是在保护她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