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嘴巴上扬：“是啊，也是谈这个事。他那边难办，国企嘛，一下子拿出十亿来竞标，不太好办。他胆小，这个我理解，不找了，找了也没用。”说着摆摆手。

“我问的是我的那个事情。”陈晓成没有拐弯抹角。

“哦，你那个事啊，好办，这个我相信武总能做主。不过，他最近太忙了，还没顾上这个。”老梁瞟一眼陈晓成，打起太极，“你那个案子太小，不就一个小上市公司嘛，还被s了，还是一起玩我们这个项目吧。”

陈晓成心里无名火起，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这个项目，我不感兴趣。”

气氛骤然降温。老梁愣了一会儿，又说：“放心吧，你那个项目，我来帮你催催，武庸仙那小子毕竟是我带出来的兵，会给我个面子的。这个项目呢，既然陈老弟不感兴趣，给我介绍一个合适的人认识，如何？”

后来陈晓成得知，老梁找他们之前，已经找了至少五拨人，均无果。

陈晓成把老梁引荐给了管彪。

这次不期然的引荐，就像亚马孙河上的一只蝴蝶，轻拍了下翅膀，结果在遥远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管彪是纽夏人寿保险的董事长。与名字大相径庭，他也就一米六的个头，消瘦，头发浓密，从长相而言，找不到哪里可以算得上彪悍，除了眼睛。眼睛深陷，和对方谈话时一眨不眨，毫不疲倦地直视着对方，时不时射出一道鹰隼般的光芒，让对方很不舒服。不过，管彪在资本市场堪称彪悍，他在华夏伟业投资集团从财务经理做到合伙人，把旗下的建材连锁公司送上市后，又帮助两家公司成功上市，深得老板章伟宏器重。管彪在高点时急流勇退，套现走人，然后跑到了北京。他游说芬兰一家保险公司、国内一家大型国企以及数家民营企业，组建了纽夏保险公司。四年后，纽夏保险公司的保费突破600亿元，在国企、外企林立的保险市场，纽夏保险就像一匹黑马，闯进壁垒森严的皇家大草原。在圈内，管彪有个外号叫“管爷”，虽然这个外号大了，但管彪精于计算，还是让这帮兄弟服气的。

民海兄弟投资集团就是纽夏保险的创始私企股东之一，陈晓成是董事。

之所以找管彪，是因为根据陈晓成对他的了解，管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种没谱儿的事情，管彪怎么可能轻易出手？顺水人情罢了。

“老弟，这是怎么一号人啊，值得老弟亲自出马推荐？”管彪和陈晓成在某种程度上酷似，说话都喜欢直奔主题。

“就是新近认识的一个朋友，原来在部队搞’三产‘，管经营。据说能量大，手头有个大项目，让我推荐京城大腕给他认识。”

“哈哈，老弟寒碜我啊，我算哪门子大腕？像柳老、王老、段老才是大腕，他们掌握商界话语权，什么时候承认过我们是大腕？”管彪喜欢和陈晓成逗闷子，刚过不惑之年，依然觉得青春不老，斗志昂扬，“不就见一面吗？行，你带他一块儿过来，随时恭候。”

陈晓成笑了笑：“大腕还需要他们认证吗？我们兄弟认就行了。”

管彪犹如一匹黑马从东北闯进京城商圈，有后发优势，但心里有个结，总希望能被京城的商界大佬们认可，进入核心圈子。中国人向来讲关系，比如战友关系，共生死同患难，最值得信任；再比如同学关系，尤其是近些年的各类mba、emba班同学，也管用。这种以同学、校友、战友等关系为纽带建立的圈子，在偌大的人际网络中，封闭而有效。如果你有着某一名校的血统，自然而然就会加入该名校的功利网络之中，掌握某些重要的社会资源。再比如以地域关系为纽带建立的商会组织，山东商帮、苏南商帮、浙江商帮、闽南商帮、珠三角商帮成了中国五大“新商帮”，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按照地缘为自己定位，冠以“新x商”的名号。

管彪来京城发展至今，上过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总裁班以及长江商学院的emba班，他发现，各类短期、中期学习或者读完规定学年的同学，都是奔着圈子来的，而不是冲着知识。

“圈子就是项链，我们就是一颗颗珍珠。通过圈子，每个人都想着培育人脉，拓展商机，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体验上流社会生活。其实，我们很难进入核心圈子。”曾经在管彪公司的小会客室，他们就着老醋花生、大葱、武汉鸭脖喝酒，喝了几口之后，管彪放下那副威严甚至精于算计的面孔，难得的放浪形骸，牢骚满腹。

陈晓成故意逗他：“人家整天西装革履，领带不怎么用，都习惯用领结了。虽然我们喝的都是波尔多，但人家要摇一摇，说是醒酒，然后小口品尝，在口中融化，让味蕾集万千宠爱，哪像我们，高脚杯满满一杯，一口干掉，还没品出味，就被灌了一肚子，这哪叫喝高档红酒啊，这就是小时候打赌服输往肚子里灌水。”

“哈哈，你这陈老弟，平常话不多，一喝酒也是妙语连珠，寒碜人是旁征博引、口中无德、绝不留情啊。”管彪用灌酒的方式报复陈晓成的口上无德。

后来，管彪推荐陈晓成加入了一个圈子，号称“新生代”。发起人是管彪北大总裁班的同学，此人从一家国家级的大报退休，在职时主要报道民营企业家，积累了人脉。这些第一代民营企业家的子女，大多与陈晓成年纪相仿。那位发起人最初对管彪引荐陈晓成加入有些犹豫，认为其出身平常。陈晓成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发起人说话的神情，几根长眉毛突兀地伸出来，说到激动处，长眉毛有节律地振动：“千万不能小看他们，不要忽略这个组织对中国未来的影响！这个圈子的新生代们，继承了父辈创造的巨额财富，有饲料大王的女儿，有软件帝国的继承人，有地产大佬的儿子，你想想看，这样一些人的结盟意味着什么？”

陈晓成当即看了一眼管彪，管彪憋了一脸的笑。这人确实是做媒体的，陈晓成自此确认，正如整天混迹在富豪圈但自己从未成为富豪的人，自以为是，自我陶醉。

打眼一看，这个“新生代”圈子的会员都身份显赫，都是地方政府统战的对象，青联委员、工商联委员以及地方企业家协会的会员等。这似乎预示着，财富赋予富二代的，还有潜在的政治权利。

活动过几次后，陈晓成选择了退出。这源于一次发言。“新生代”换届选举立新规，邀请陈晓成发言，他语惊四座：“需要有共同的志趣。开兰博基尼的，进入圈子前先摘掉三根车管子再说。当然，若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另当别论。这个组织吸纳的会员，不能靠物质确立身份，而是要靠精神。”

然而，附和者不多，反对甚至攻击者众多，他们由此提出“血统论”，几次活动不带陈晓成玩。

管彪曾经问：“为何退出？”

陈晓成说：“但见繁荣，不见精神，全民狂欢。”

管彪大摇其头：“书生意气误事啊！我费尽心思把你弄进去，还盼望着有朝一日你熟了这些资源，可堪大用呢！”

这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这次，管彪又酸溜溜地调侃，看来他一直为没能进入核心圈子而耿耿于怀。

临挂电话，管彪补了一句：“陈老弟啊，现在是非常时期，关键时刻还望援手。”

“没问题。”陈晓成知道管彪什么意思，他谨慎地提醒，“不过，无论大股东是捕风捉影，还是他们另有所图，你都要打铁先得自身硬，否则谁都帮不了你啊。”

“他们这是吃饱了撑得慌！纽夏保险从成立至今，短短数年，业绩是翻倍地涨，他们对我的指责简直是空穴来风！所以，我们要一致对外，要团结一心，我们要保持队伍的纯洁性。”提起那档事，管彪就闹心，甚至有些恐慌。

他们心照不宣。“一致对外”的“外”是指外方股东黎华世保险，“保持队伍纯洁性”是指保持原有管理团队不变，同时争取降低国企股东贝钢集团的股份甚至替换掉它。贝钢集团和黎华世保险正在酝酿联手在董事会上发起对他的问责。在目前外资股和国有股占优势的背景下，他不得不打起位置保卫战，而这需要这些私企股东的鼎力相助，虽然他们的股份少得可怜。

陈晓成带着老梁在管彪办公室会面。

办公室200多平方米，一张大条形花梨木老板桌，正对着房门。通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虽已是上午10点，东西向仍车流如注。当年以水货或a货闻名世界的秀水街早就鸟枪换炮，由原来嘈杂、鳞次栉比的平房摇身变为一座钢混结构的大楼，玻璃幕墙在斜对面闪着光，有点晃眼。

他们在红木茶几前坐下。

简单寒暄一番后，老梁抢先开口说话，他的口头禅一出口，陈晓成就大皱眉头，那张嘴啊，就像一挺机关枪，左一个“想当年”右一个“想当年”。最初管彪像往常一眼，死盯着老梁，琢磨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到了后来，管彪压根儿就不听了，他开始泡茶，陈晓成心里有了数。老梁还在自顾自地说自己与哪位首长走得近，与哪些部长副部长甚至一些省份的副省长的关系铁，然后拿出判决书和军区组织部门开具的平反文件，不断强调说，组织一直在帮他申诉，他为人仗义，是帮别人背黑锅，是政治冤案。

一个多小时后，管彪的秘书敲门，管彪大声说“进来”，这才把老梁的话筒子堵住。秘书说，他约的客人到了，来了九位，在大会议室等他。

管彪好像被解救了一般，站起来，舒口气，大手伸过来，握住陈晓成的手：“陈老弟，对不住了，客人过来了，我过去应酬下。”

陈晓成明白管彪的意思，就说：“那今天就这样，我们也撤了，我还有其他安排。”

这时老梁大张着嘴，瞪着眼，对管彪说：“管总，我还没到正题呢，要不等您应酬完了再继续？我们就在办公室等您。如果陈总有事，我可以一个人等。”

管彪与陈晓成对视一眼，他满脸堆笑但语气坚决：“今天先就这样吧，事情太多，时间太紧张了，有机会再约。”老梁还不死心：“管总，您是做大事的，我手头有大项目还没有来得及讲啊，老领导委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陈晓成就拉了下老梁，然后他跟着管彪开门出去。老梁一看这情形，只好悻悻地跟着离开。

晚上，管彪给陈晓成电话：“这个人大大咧咧，说话不经脑子，哪像领导出身？这号人京城很多，不用我说，老弟你也见过不少吧。这人，三进宫，还戴罪在身，能有啥大项目？从那地方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妄想狂，老弟可得慎重啊。”

管彪语气不屑，有些责备陈晓成识人不慧。

陈晓成立即说：“这个人的前世今生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项目是存在的，之前有人找过我们，要我们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