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成在外地参与一系列组团投资活动回京，乔乔开车去首都国际机场接机。

所谓小别胜新婚，二人有些日子没见了，干柴烈火，一回到西山别墅两具青春的身体就激情澎湃地交合在一起。在凡·高灿烂的花园里，他们像成双的蝴蝶，尽情地在花丛中穿梭、游弋、飞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晓成还睡眼惺忪，一个电话把他惊醒了，是长江中下游的江源市屈市长的秘书大伟打过来的。他在电话中说，国土资源局毛局长被双规了，颐养天年养老产业园总经理李莉被叫去协助调查。

陈晓成掀开被子，一边找散落在地的衣服，一边在电话中焦急地询问一些详细的情况。

秘书大伟说，现在还不清楚是否针对屈市长。

挂了电话后，他立即拨通民海兄弟投资集团总裁黄远的电话：“知道李莉协助调查的事情吗？”

黄远惊诧：“协助调查？调查谁啊？”

陈晓成不想解释太多，就说：“你现在赶紧准备一下，我们立即去机场，让罗萍预订我们三个人的机票，一会儿在三号航站楼出发厅会面。王总我来通知。”

民海兄弟投资集团是王为民和陈晓成合伙创立的投资公司，总裁黄远是他们聘请的职业经理人。黄远38岁，在美国喝了数年洋墨水，说话做事喜欢不时耸肩，这是他作为海归唯一残存的标志。回国几年，入乡随俗很快，洋人的好品质轻易土崩瓦解，泡妞、说大话、攀附关系、钻营圈子，得心应手。

黄远能被他们兄弟俩聘为集团总裁，说明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第一，洋学历，美国常青藤学校教育背景，华尔街从业经历，响当当的对外形象招牌；第二，一个小时脱口秀的口才，无论在座的是政府高官还是商业大佬，他在台上视若无人，一口气说一个小时，不重样，且句句到位，坐一趟高铁能把邻座的白领女士侃晕——下了高铁跟他去开房；第三，遵守规则，明白职业经理人的规矩，从不越权行事，但对于董事会通过的事项，在他职权范围内的绝对不允许其他人插手，哪怕你是大股东或老板。凡董事会通过的决策，他均能不折不扣地执行。这在中国民营企业里，是个另类。自然，在磨合期，常常让王为民和陈晓成两位老板颇为尴尬。

放下电话，看到乔乔坐在床头，满脸疑惑，仰头看着他。

乔乔从未见过陈晓成如此焦躁。即使华光设计在创业板上市受阻那么重大的事项，他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人，永远处变不惊，仅见的两次发怒，一次是她带他去蓝色港湾原点酒吧，对小流氓们怒目圆睁，差点大动干戈，那是为了她；再一次就是在挂满莫奈油画的房间，陈晓成跟她发火，因她未经允许闯进了那间房子，那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想起这个，她至今还心有不甘，心里隐隐作痛。

陈晓成如此焦躁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连裤子放在靠窗的沙发这么明显的位置上都没有看见，跑到客厅四处找裤子。

乔乔起来把他的西裤递给他，满眼关切：“怎么了？动作幅度这么大？”

陈晓成语速很快地说：“有点急事。对了，我得赶紧走了，鸡蛋、牛奶、蔬菜沙拉和水果都在冰箱里，我早晨陪不了你了，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司机大饼，让他开车过来接你进城。”

说完，他在乔乔额头亲了下。

“司机就不用了，我想进城的话，让家里司机过来就好了。你别着急啊，有什么事情想想办法，天大的事情，我爸爸也会顶着。”

她对着陈晓成做了一个鬼脸，试图冲淡他的焦虑。

好善良的北京妞。陈晓成自然不想乔乔了解太多事情，不是防备她什么，而是因为她很单纯，很多事情，知晓得越少越好。他甚至想，在工作上，如果在她和他之间有个绝缘体就好了，那样乔乔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此，即使有那么不幸的一天，乔乔也不会受牵连，不会因知晓太多而遭受精神上的折磨。

当然，这是陈晓成的一厢情愿。

陈晓成跑去找王为民商谈。

江源市，是位处长江中下游的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这座城市，是他们脱胎换骨的地方。

当年他们第一次进军房地产，选择的就是江源市。

最初是冲着湖滨市来的，当时王为民爸爸在此主政，是省委常委兼任市委书记，可谓权倾一时。只是王为民一想起爸爸冷着的那张脸，就心里发怵。

自从辞掉公职全身心投入商界，王老爷子就没怎么给儿子好脸色看。北京玉龙地产的老板刘宝玉选择同他们合作，就是瞄上了王为民这层关系，瞄准了湖滨市。否则，以玉龙地产的品牌和实力，怎么会找这两个20多岁的小伙子合作？

天无绝人之路。王为民选择了江源市，与湖滨市隔江相望——市长屈申伯伯比老爷子大两岁，两人曾经在同一战壕里战斗过，都出身于省政府办公厅。只是，爸爸升迁为省会城市市委书记后，屈伯伯在邻近江源市担任市长。

江源市像众多国内二线城市一样，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陈晓成研究发现，这些变化恰恰是发生在屈市长在任这几年，对外招商力度空前，招商手段大胆。比如江源市依托长江，开辟出总面积25平方公里的江源新城，已累计投资200亿元，一级开发面积完成19平方公里，建成区面积76平方公里，入住人口8万人。

江源新城的一个大手笔是东部物流城。物流城建设总面积达750万平方米，号称东部最大的物流中心，是江源市政府重大招商项目。香港东亚岗集团投资50亿元建设，其占地面积达5平方公里，一期开发18平方公里，建筑面积230万平方米。一期为综合商业物流，二期为农业物流。一期工程建设项目为五金交电、建筑材料、服装皮革、机动车交易、农机农具、中心商城等六大专业市场以及商务配套设施、住宅等。按照当时的规划，五到十年之后，物流城将成为一个集信息、展示、交易、仓储、配送、商务、休闲等功能于一体的提供现代化综合性物流产业服务的核心功能性园区。

媒体报道说，开盘时，物业遭“疯抢”，在很短的时间内一期开发商铺即已售罄。陈晓成注意到，东部物流城成为他们打造政绩的最大亮点之一。

在上一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屈市长对招商引资提出要求，要求着力引进投资大、影响大、牵动力大的旗舰型项目，每个县（市）区和七个省级重点产业集群力争分别引进一个投资30亿元以上的大项目。要降低招商成本，提高建筑容积率和投资强度，注重招商引资的质量和效益。强化目标责任制，在全市梳理出100个重大项目，由市县两级主要领导挂牌督办，定期调度考核，并在新闻媒体上通报考核结果。

王为民在项目论证会上说，这个屈伯伯思想开放，喜欢大手笔。比如新恒奶业，在港上市的一匹黑马，如果没他当年半夜驱车300公里三顾茅庐，哪有新恒奶业的今天？更不会有地方gdp增长了三个点的奇迹。

新恒奶业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奶业大佬老羊一手创办的。作为奶业大王怡力集团的二号人物，他与老板的发展思路发生冲突，一怒之下辞职，一帮骨干也追随他而去。很快，他们筹集了一笔不多的资金，准备合伙创业。但是，离开了原有的大平台，找地设厂处处碰壁，虽然是行业大腕，圈内人脉广泛，但一文钱憋死英雄汉，而各路资金向来热衷于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包括四处跑去征地的政府官员们。

江源市作为人口和地域面积排全省第二的中等城市，gdp排名却倒数第三，经济发展压力大。听闻此事后，刚上任的屈市长说服市委书记，他大胆三顾茅庐，敲开老羊家的门，对他说：“来我们这里吧，先征地后付费。”

王为民在会上跟包括刘宝玉在内的几位合伙人说：“屈市长这一大手笔，吸引了五家世界500强企业过来，围绕新恒奶业的各种配套产业纷纷进驻。几年后，江源市的人均gdp国内首屈一指，当地农民60岁后每个月能拿到1200元补贴，他们还开上了好车。有媒体报道说，一次屈市长的红旗轿车陷入泥沟，附近的村民拿着工具自发跑出来推车，他们还对屈市长说：‘瞧我们这市长，还开辆旧红旗。我们一人出点钱，把屈市长的车给换了吧，反正不是用公家钱，也谈不上超标啊。他可是对我们老百姓做了大贡献啊！’”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论证得出的结论是，房地产行业最核心的资源就是土地，谁能拿到好的地块，谁就能坐地发财。拿地途径不外乎拿钱高价砸，或者利用某种大项目或以公益事业的名义套取，这些手段都离不开资源，也就是政府资源，土地是政府的，它愿意给谁就给谁，趁现在政策还不完善赶紧拿。有钱没有人不行，而有人即使没有钱，也有办法拿地。

搞这个行业无外乎资金和资源，政府这个资源是关键。陈晓成说，土地财政开始在地方政府财政中占有较大的比例。

刘宝玉听了就兴奋，虽然不是湖滨市，但这个江源市也不错。“钱不是问题，银行贷款大把大把的，但土地是有限的，好的地块更难拿到。说个简单的现象吧，如果万科、恒大、万达甚至长春亚泰、浙江绿城之类的开发商，去跟市长见个面、握个手，人家一听这来头，就屁颠屁颠地去给你跑地，你指哪儿给你批哪儿，那是一条龙服务。这时你会感慨，这才是人民公仆，这时你才能深刻体会到人民当家做主的滋味。这些地方政府的官员也贼精，大型开发商不仅实力雄厚，而且会给当地带来羊群效应，那些小喽啰般的开发商会随着大开发商接踵而至，土地就地涨价，土地财政才会像长江之水滔滔不息，地方政府美着呢。

“可是，这些大牌开发商很不给力，他们的眼里只有一线城市。偶尔宠幸一下二线城市，那地方政府得给多大优惠！那么玉龙地产去吧，人家市长还巨傲。先拿上你银行开具的资金资信证明，比如五亿、十亿的，毕恭毕敬地递给市长，让他瞄一眼，如果看你顺眼，你们就会来一场酒局。如果一场酒局下来，人家认可你了，同意你进来开发，你还得把资金打进他们指定的账户；如果不认可，你们就权当白请了一顿饭，你只能感叹，金钱不过是权力的奴隶，一边郁闷去吧。”

50多岁的玉龙地产老板刘宝玉风趣幽默。他看中的就是他们的政府资源。最初游说二位小伙子开发房地产时，他耐心地循循诱导，比如开发房地产就是要善于利用杠杆效应，有特殊关系的话，自有资金30%就够，银行会贷款给你70%的资金。如果有特别棒的关系，自有资金可以更少。

这个行业，开发商只要把地拿下来，其他的就顺理成章了。比如，你三亿元的盘子，即使没有特殊关系，只要三证齐全，一般银行会贷款给你60%，即18亿元，关系好的话可以给你21亿元，实际上你只要9000万元即可。建筑方会包工包料，你不要他们的保证金，他们也不要求你支付预付款。根据行规，一般建筑封顶，会支付70%工程款给建筑商，实际上就是银行贷给你的那笔钱，自有的钱基本不动，无非是前期用于支付地价。如果手法高级一些，银行贷款也不会动用多少，钱趴在银行建筑商会很踏实。只要建筑到三分之二，规划或城建部门就会给你颁发预售证。以当前这个市场的情景，你就坐地收钱吧。

屈伯伯给了王为民面子。不过，他问了王为民一句：“你爸爸知道吗？”

王为民赶紧摇头：“还不知道。待我事情做成后，我会跟他沟通的。”

屈伯伯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同意王为民进入江源市。

在江源市进入房地产领域，整体而言，比较顺利，只是偶尔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一是拿地。负责与他们接洽的招商引资办公室柯主任，得知他们只是想投资房地产而不是投资建文化创意产业园和养老产业园的真实意图后，就报告给了屈市长。屈市长指示说，玉龙地产在京城小有名气，也算品牌引入。民海兄弟投资集团未来引进文化创意产业也好，养老业也好，都可以作为潜在的投资商，初期可以考虑满足投资人的愿望。

柯主任对市长批示拿捏到位，陪着他们四处找地。找地的时候刘宝玉也抽空赶过来了，市政府招商引资办举办了欢迎晚宴。在晚宴的中间环节，在隔壁房间陪省领导的屈市长抽空出来点了个卯，跟刘宝玉碰了一杯。

刘宝玉眼光毒辣，一下子看中旧城改造地块，200多亩，这个数量也恰好符合屈市长所言的“初来乍到，小试牛刀”。

“招拍挂”即将在全国推广，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因此各地开发商都在拼命圈地，而这块肥肉就是从当地一家颇有实力的开发商口中夺过来的。这家开发商已经囤地2000亩，其中三分之一属于旧城改造区。这200亩是一家汽车活塞企业废弃的厂房，位于市区中央，距离市政府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堪称黄金地段。活塞厂当年是当地利税大户，后经营不善，内外部环境发生巨变，很快被市场淘汰。第二大股东是国有企业，拖欠了一笔不菲的银行贷款，而来自深圳的第一大股东早就逃之夭夭，所以它由政府接管清盘拍卖。最值钱的当然是厂房用地，对于任何一家地产商而言，均属于香饽饽。当地那家地产商已经交付了购地预付款，只是尚未办理过户手续而已。

地产商背后的老板与市国土资源局毛局长关系密切，据说在当地手眼通天，可以直通省里。屈市长的秘书大伟说，这家地产商在当地口碑不错，各方面打点也到位，要虎口夺食难度不小。在屈市长家里几次谋面后，年纪相仿的秘书大伟就成了陈晓成他们的好友。

刘宝玉说，这块地不错，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果然，与那家地产商谈判破裂。王为民强行与政府签约，率先缴纳土地出让金及办理土地出让手续，却在市国土资源局遭到阻击。

他们启动了秘密侦查，果然发现了一条大鱼。毛局长的老婆在这家地产开发商的控股公司中，是排名第二的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