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兆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本章字节:7812字
该找什么样的老公
一位清华出身的北京人泡了个上海妞,准丈母娘初次见面,跟审案子似的,开口便问“侬有几活积蓄”。是上海普通话,小伙子目瞪口呆,绕半天没明白,转眼已被淘汰,棒打鸳鸯,他痛苦不堪,连去死的心都有。
这以后见了这位仁兄,我们总忘不了打趣,“几活积蓄”有了多重含义,既可以问候糟糠之妻,也代表关怀灿烂的现状。他曾是我们全家的朋友,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次在闹市,也就是南京的中央商场门口,拿个小本子亲自做记录,问干什么,回答牛气轰天,说正在考察南京人的购买能力。此时,他已是有香港身份的投资人,当年拷问“几活积蓄”的准丈母娘,只能后悔目光短浅了。
该找什么样的老公,对于女性是一次风险投资,谁也说不准。有时候是一念之差,张爱玲看见警察欺负拉黄包车的,立刻见义勇为想嫁个市长,因为当了市长太太,跳出来打抱不平才会有底气。另一位同时代女作家苏青观点相似,她觉得该找个官场的男人,年龄大些倒也无妨。
做官太太比较实惠,历史地看,风险最小,回报很大。虽然有改朝换代,但是领导毕竟是领导,官还是官。落水凤凰不如鸡,只是鸡的想法,有时候,凤凰就是凤凰,不服也不行。
和官太太媲美的是阔太太,是富婆,有钱能使鬼推磨。嫁人难免有些赌气,男人打抱不平可以靠胳膊,两肋插刀,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思想再新,安身立命还得靠嫁。女强人永远是例外,女人依靠男人听着很别扭,真依靠不了男人,更别扭。
周围有一大堆养女儿的朋友,与我一样,前些年一起聊天,是重点中学和高考,现在是读研和找工作。额外的话题,开始虚拟几句未来的小女婿,我们都还是些想不开的主,不至于愚蠢地去拷问“几活积蓄”,总会有些隐隐不放心。未来是做官太太,当富婆,还是什么什么,本来不以人意志为转移,可天下的父母都免不了瞎操这心。
鞋子合不合适,脚最清楚。找老公与找工作差不多,趁心如意就好,喜欢便是最高境界。不过话说回来,老公毕竟不是工作,不能说换就换,说跳槽便跳槽,起码做爹妈的不会这么想。说什么都是白说,在年轻人心目中,上一代人永远保守,我们自认为思想够新,其实骨子里仍然是足够的陈旧。
清华的分数线
路过一所中学,巨幅大彩带赫然写着,“祝贺我校两人达到清华分数线”。看这标语,情不自禁受感染,深深地出了一口恶气,仿佛自己孩子考上了清华。如果是名声显赫的中学,两个清华算什么,校史陈列室院士有一大串,真出个把这样那样的人精,也不叫稀罕。只有遭人歧视的学校,卧薪尝胆,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才会扯嗓子憋不住喊几声。
不知道清华的分数线是多少,反正这个线,我永远达不到,天天吃脑白金也没用。当年考大学,外语得了十分,数学也不好意思说,反正相当丢人,按照今天的行情,是滥竽充数混入大学。我们班上有个哥们数学成绩九十多分,当时文理同一张试卷,这分数上最好的数学系绰绰有余,偏偏他吃错了药,非要读中文弄文学,与一帮没出息的人一起鬼混。
女儿考大学,我不止一次提醒,绝不要有清华北大的念头。这两所大学与我们无关,犯不着作为奋斗目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跟自己过不去。人得清醒地意识你到底是谁,压力是难免,减压也是必须。好在女儿没好高骛远,她在美国读过一年中学,刚去那几天,也曾发誓要考耶鲁和哈佛,很快从番邦的同学那得到启发,找到了退路,原来美利坚的好大学多如牛毛,既然不想竞选议员当总统,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堂姐夫一家五个孩子,有四个考上了清华,加上清华出身的老爹,校友聚会,是半桌人。我因此觉得,有人天生应该进清华,邪头就是邪头。为了励志,不妨振臂一呼,清华北大,宁有种乎,可真要赌气就没意思,不能因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纷纷出身这里,你就觉得也可以去凑个热闹,一个人不知道量力而行,非累死了不可。
无论对什么样的孩子,我都不赞成以清华北大为奋斗目标。千万别相信取法乎上的鬼画符,说老实话,对高考我没什么好感,只是不赞成取消。现在的独生子女太娇宠,让他们经历一回高考,好比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不吃点苦,受些罪,凭空一路好日子过下去,太便宜了他们。然而是事也得有个分寸,不能为了让孩子们吃苦遭罪,硬往清华北大的绝路上逼。
我知道一所中学,为了素质教育,动过不少脑筋,想出很多好点子。学生快乐了,也享受了,热闹了一阵,高考分数不行,最后只能认栽,重回死读书的窠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升学率是硬指标,想得再明白,不围着高考指挥棒转,基本上就是没头苍蝇,死路一条。清华是现今教育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它坐享其成,盘踞金字塔的最顶端,一直在偷着乐。
捐书问题
很多不是问题的问题,会莫名其妙地变成问题。从报社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说有位民工写了封信给他们,诉说自己没有书读,精神生活很空虚和寂寞。报社于是感动,风生水起,立刻准备发起一个捐书运动,到处给人打电话,追问有什么看法,准备不准备捐书。
刚从午睡中惊醒,这时候逼着回答,真有些措手不及。我出于本能地如实交待,首先是不准备认捐,原因十分简单,你让一个爱书的人,送书给别人,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喜欢藏书的人都是些吝啬的土财主,你怎么可以让他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随便送人呢?
当然可以把那些没用的书捐出去,把不喜欢的读物当作人情,但是这么做,老实说我太不愿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世上有很多非常糟糕的书,譬如在我书架上,就有太多的垃圾,把这些东西美名其曰捐出去,表达所谓的爱心,谋害民工的宝贵时间,浪费他们的纯朴感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
我知道这样的坦白会让报社同志不满意,他们心目中一件高尚的事情,一个有意义的社会活动,遇上我这样的小气鬼,一定会不屑和不爽。我也相信捐书给别人是件很好的善事,不管怎么说,劝人读书永远错不了,而且打着读书旗号,有许多买卖可以做。
我又相信,与当年相比,与过去那样的文化沙漠相比,今天的读书环境要好出许多。自有历史以来,书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泛滥过,图书馆,旧书店,包括地摊上,到处都是好书。书不是不够多,而是太多了,最真实的现状不是没有书读,而是大家并不怎么读书。
读书早已变成一种空洞口号,变为一次次活动。就好像号召别人学雷锋一样,这些年,常常能遇到一些自己不读书,却忍不住不断号召别人读书的文化人。很显然,今天民工的精神生活,的确是有些糟糕,他们的最迫切需要,不是有没有书读,不是该不该读书,而是别的什么。至于这别的什么,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
阿黄是一条狗
去超市购物,我们会顺带买一袋狗粮。邻居养了两条大狗,维克多是德国牧羊犬,杰克是什么猎狗,都血统高贵。买狗粮是为了害怕和讨好,施点小恩小惠,化敌为友耳根清静。人高马大的维克多比杰克凶悍,有时候来了客人,隔多远地乱吠,我们只要大喊一声“维克多”,立刻噤声。有一次,维克多跑了出来,神气活现地盘踞在驾驶座上,怎么撵都不肯下来。我们急着要赶路,老婆大人是领导兼司机,好声好气地与它商量,说维克多你这样,我怎么开车呢,于是它跑到副驾驶座位,看看我,又知趣地钻到了后排。
阿黄是一条野狗,说野,因为没有确切主人。建筑公司的好心人收养了它,房子盖好工地拆迁,公司走人,便成了丧家之犬。与有人饲养出自名门的维克多和杰克不一样,它是条无人照料的草狗,前者天天有肉吃,阿黄有一顿没一顿。虽然享受着充分的自由,却只能走东窜西蹭吃混喝。
阿黄的性格十分讨人喜欢,对谁也没有真正的敌意,遇上了,只要一招呼,立刻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有奶便是娘在它身上充分体现,喂一点食物,便伏在门前的空地上,为临时的主人守家护院。它会一本正经地在那守护,有陌生人经过,煞有介事狂吠,装腔作势要冲过去。当然时间不会太长,干活肯定偷懒,我们戏称它为钟点工,你如果不陪它玩了,过一会就会悄悄溜走。
阿黄最喜欢被抚摸,平时无人过问,逮住了机会,喜欢一个劲地缠着你玩。只要一摸它脑袋,就会在地上打滚,把眼睛闭起来,伸腿伸胳膊,做出很受用的样子。你要去周围的山坡上散步,它走前跑后,俨然像你的家庭成员。小区许多业主都与它熟悉,都喜欢它,见到了,热情洋溢地招呼,它呢,忍不住会一阵人来疯,上窜下跳得意忘形。当然,有时候也会像明星一样搭搭架子,对别人爱理不理。一到周日,这里人口骤增,它吃饱喝足,达到了小康标准,仿佛人有了文化一样,顿时几分傲气和懒洋洋。
阿黄是条母狗,有一阵子,它的肚子鼓了起来,***也开始变饱满。冬天刚刚到来,我们知道它快当母亲,依然像过去一样,一有机会便给它喂些吃的,陪它玩一会。后来见不到了,听保安说,它躲了起来,生了小狗。
冬去春来,老是见不到它的踪影,不由地有些想念,隐隐还有种不祥预感。问小区保安,回答十分肯定,考虑到过去天天都能看见它,这么长时间不照面,显然被人吃了。这年头,有人喜欢狗狗,当作宠物喂养,也有人还会惦记狗肉的香味,谁让它是条草狗呢,而且还是丧家之犬。
芥子园在什么地方
浙江朋友来南京玩,狡黠地问芥子园在什么地方,我立刻犯糊涂,一时真答不出来。他早料到结局,笑着说在兰溪,我连声嚷嚷不可能,芥子园在南京,众所周知,差不多文化人都晓得,怎么会跑到浙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