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史上最纯洁的(1)

作者:叶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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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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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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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96字

浮躁的反义词


张三儿子读小学二年级,有一天很认真地跟爹做反义词练习。儿子说好,张三就说不好。儿子急了,说不是这么玩,人家说一个字,你也只能说一个字,我说好,你应该说坏。张三说这容易,我好歹也研究生。于是儿子说黑,张三说白。儿子说正常,张三说异常。儿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课本上有标准答案,差一点就算错。


过了一会,儿子要求换着玩,让张三先说,张三说红,儿子傻了,说红没有反义词。张三说有,是绿。儿子不服气,上网查,果然是绿。张三又说了一个黄,儿子苦思冥想,想不出来,在网上查,显示的答案是无,因此大叫,说根本没有,你这是在耍赖。张三说,黑是白,红是绿,为什么同样颜色,黄没有反义词呢。


现在人活得很省事,有什么不明白,都上网去查。譬如想知道浮躁的反义词,只要输入电脑,立刻跳出来一组。我试了试,搜索到以下五个,踏实,塌实,沉着,温和,稳重。温和似乎不太靠谱,电脑似乎也会错。反义词往往让我们更清楚地看见一个词的本义,现在的流行词汇浮躁,说白了,就是不踏实,不沉着,不稳重。


“九月天高人浮躁,九月里平淡无聊,一切都好,只缺烦恼”,王菲的一曲《浮躁》,简简单单几句词,活脱脱写出了浮躁真相。为什么会浮躁呢,因为太无聊,因为没有真正的烦恼。我们常会为一件不能再小的破事,小题大做,十分夸张地说自己“烦死了”。


浮躁的本义是急躁和不沉稳,早在很多年前的古代,已有了这个词汇,然而并不常用。这起码也可以说明,古人绝对不像今天这么浮躁,也不像今天这么无聊,这么没有烦恼。想浮躁也不容易,浮躁得有本钱,反观中国的大历史,总是乱世居多,平平安安已是很大福份。今天很多好玩的东西,古人都没有,因为没有,省不少心。


当然,说古人不浮躁站不住脚,没有依据的胡说八道。中国人的种种坏毛病,往根上挖,都和伟大的传统分不开。世道只要稍稍太平,衣食刚开始无忧,浮躁风气油然而生。宋朝时,很长时间北方战事不断,民不聊生,只能稍安勿躁,终于熬到有段日子不打仗,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民间不良坏习气接踵而来。因此,秉性亮直的李沆当了宰相,也没啥狠招,只以“方严重厚镇服浮躁”,所谓方严重厚,就是踏实,就是沉着,就是稳重。


浮躁还有个最恰当的反义词,是认真。当下为什么会浮躁,很重要一个原因,是不认真。


昆曲的气数


一位深圳的北方人给我打电话,很羡慕地说生活在南京多好,南京是昆曲的重镇和中心,可以经常去看场演出,听听昆曲。一个深圳人,一个北方佬,居然知道南京有昆曲,居然知道昆曲在南京,我知道是遇到内行了。


不相信可以随便逮个身边的人问问,无论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包括在南京,问哪儿昆曲最有名气。十有八九会不知道,望文生义的会告诉你,在江苏的昆山,因为是昆曲的发源地。早在六百年前,朱元璋在南京当了皇帝,就问过昆山的老同志,说朕听说你们的昆山腔很牛,你能不能唱两句。


毫不夸张地说,正是从那时起,南京就成了昆曲的中心。眼见着天下太平了,朱皇帝思欲与民同乐,下诏建造“金陵十六楼”,也就是当时的国家大剧院。此后数百年,除了“渔阳鼙鼓动地来”,遇上刀光剑影,昆曲一直是南京的主旋律,是娱乐界的龙头老大。赫赫有名的“秦淮八艳”个个都是昆曲名角,什么汤显祖,什么孔尚任,还有李渔,这些对昆曲传统剧目有突出贡献的人物,都与南京有密切关系,汤在这写了《紫钗记》,孔写了与南京有关的《桃花扇》,李渔更是躲在芥子园,写了一大堆东西。


到了1853年,太平军浩浩荡荡杀了过来,昆曲的好日子突然到了头,盛世戛然而止。中国近代史从鸦片战争开始,南京的近代史是太平军进城。昆曲从此失去民间基础,再也没有真正的振兴过,官场和商场两头皆不讨好,逐渐成为文人的雅玩,成为教授的嗜好。南京大学的著名老教授,掰手指往前数,都好这一口。


日本人来了,梅兰芳蓄胡明志,不再唱戏。日本人完蛋,梅大师蠢蠢欲动,许久不唱,嗓子眼发毛,首场演出竟然是唱昆曲,因为皮黄的调子太高。他老人家真是会玩,京戏是国粹,昆曲更传统。此后十多年,梅如果真改唱了昆曲,未必能把昆曲抬高多少。终究他还是属于京戏,明白与时俱进,不会为了昆曲更牛,更雅,就义不容辞改换门庭。


过去一百多年,昆曲气数未尽,真有多少了不得的繁荣昌盛,也谈不上。有关部门召集谈话,言必称振兴和辉煌,非要大家说几句,我本外行,无话可说,只希望昆曲的最后一口气,别在我们这个伟大时代断了。一个有历史的好东西,非要发扬光大,再达到什么样的新高度,有时候已不可能,只能像保护熊猫或者保护古董一样,爱护它,善待它。


说白了一句话,昆曲的生存还是要靠傍大款,让昆曲这柱香火延续下去,这既是大款的责任,也是大款的义务。如今这时代,谁能是大款呢,谁是谁心里明白。


史上最纯洁的


一位教授朋友看了网上报道,跟我讨论“史上最纯洁的爱情”。话题由张艺谋最新的一部电影开始,他已经买了票,准备与太太一起观摩学习。


教授此前与太太热烈讨论这话题,因为还没看电影,只能隔山打牛,先研讨何为“最纯洁”。现成例子是台湾一对离婚的明星夫妇,据说夫妻多年,从来没有那个,是标准的无性婚姻。教授不太相信,说男人肯定有问题。太太说绝对没问题,证据就是男人后来又和别的女人结婚,而且有了孩子。教授说,肯定是女的有问题。太太说女人也没问题,要求无性是男的提出来,后来居然跟别人做了,女人很生气。


夫妻之间这样的讨论很八卦,也很家常,便问最后结果。教授说有什么结果,我太太最后倒是有个结论,说真正有病的是我们,太无聊了,竟然会讨论这么五迷三道的话题。教授太太也是教授,两人的学问碰撞,没擦出一堆思想火花,却走进了无解的死胡同。


接着讨论张艺谋,教授太太是弄外文的,莫名其妙地不喜欢,多少年来,一直和张大导演过不去,先是嫌他老土,嫌他反映中国的落后,然后又恨他太商业。教授学法律的,常常帮人打官司,他与我的讨论,从史上最纯洁爱情开始,很快过渡到两个话题上。


话题一,张艺谋电影中的女主角,到底哪位最漂亮。教授居高临下,说得我哑口无言。他觉得张最大本事,是制定了一种美丽标准,譬如巩俐,未被选中前,她那模样的女人,很难称为绝色。章子怡也同样道理,巩之虎牙章之小脸,一经张的钦定,你就会越看看顺眼,越看越好看,因此得出结论,女人之美可以人为,是由厉害的大腕们决定。话题二,张到底懂不懂文学。好歹我也文学中人,教授总算给面子,居高而不临下,以商量口吻向我求证,张玩文学是否也和选女星一样,一经品题,立刻声誉百倍。


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首先当然应该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据说茫茫中国,只有张一个人在认真地看,他差不多就是史上最纯洁的读者了,因为认真和纯洁,基本上没看走眼。张捧红作家,作家也给他丰厚回报,连续几笔双赢的好买卖,大家盆满钵满。


后来情况就不一样,牛越来越大,一蟹不如一蟹。张导或许还相信能点铁成金,仍然史上最牛金手指,可是遭遇扶不起的阿斗,一而再再而三。以一个作家观点看,我们只能扪心自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不是文学自身不够景气呢。


免于恐怖的自由


题目有点大,有点标题党,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原话,是堂而皇之借用。为什么想到这句话,因为想表达的那个意思,一时间还真找不到恰当词汇。


一位中学老师控诉学校的下课铃声,尽管这岗位上做了几十年,习惯仍然没成为自然,每次突然响起的刺耳铃声,都很不人道地吓一跳。他非常认真地向校长建议,现如今连电话的提示铃音都是音乐,因此能否改乐曲代替。校长觉得这想法很怪,是小题大做,在大会上又调侃又挖苦。


另一位中学老师痛恨学校的高音大喇叭,说校长每天都要在广播里训话。这家伙当过多年副校长,过去没机会发言,多年媳妇熬成婆,扶正以后,有女老师恭维嗓音宏亮,于是得意忘形,一天不对着话筒唠叨几句,不广播一下,就憋得难过。该校的高音喇叭据说是进口货,声音永远调到最大,除了校长训话,每天要做的广播体操,眼保健操,升旗仪式,女学生咬舌头念时事新闻和决心书,男孩子犯错误做检讨,时髦的流行歌曲,老掉牙的革命歌曲,源源不断,声波一浪高过一浪。


只要不是正在上课,耳朵根不让人有片刻清静。附近居民很痛苦,已打过几次110。无论声音多么美好,经过高音喇叭处理,那种无孔不入的电流声,很容易会让人想起纳粹德国的集中营。只有崇尚权力的人,才会喜欢这种噪音,所有经过高音喇叭控制的人,都有可能在心灵上留下阴影。


噪音造成的恐怖不言而喻,周星驰《大话西游》中,因为唐僧喋喋不休,小鬼忍无可忍宁愿自尽。是可忍,孰不可忍,仅仅滔滔不绝的聒噪,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更何况从大喇叭里发起来。


怎么才能更人性化,是现代化的必然,必然成为自然,却要漫长过程。现实生活中许多习惯很坏,不太合理,想改变并不困难。譬如本市最好的高校,下课铃音便是轻柔的提示音乐。刺耳电铃声不是不能碰的法律,是一件很小的事,改革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而震耳欲聋的高音大喇叭,除了让人生畏的地震,或者其他重大情况,应该尽可能少用和不用。


曾跟一位中学校长讨论此事,原则上赞同我的观点。他出身于农村,很怀念小时候的有线广播,就是那种接到家里的小喇叭,一家一个,声音轻轻的,有事都以商量口吻。按照现在条件,很容易做到,事实上,每个教室已有这样的东西。不过,作为一校之长的他,相信教学的功能就是灌输,因此一所学校,没有统一的高音喇叭,这绝对不可能。


哪家快件公司更好


哪家快件公司更好,这恐怕得问我的宝贝女儿,她经常从上海给老爹来电话,火急火燎,说上次那公司不好,这次得换一家,你按照我给的电话,立刻让这家公司把托尔斯泰的给我送来,他们答应明天上午就送到。结果当然是照办,我是说我乖乖地照办,至于那家快递公司,是不是真能这样,就天知道了。


因此标准答案,是无论哪家快递公司,都差不多,都好,都可能不好。出了差错,是你运气太差,不妨想想,寄一包书去上海才八块钱,连出租车的起步价都不够。做人要摸着良心,能享受这样价廉物美的服务,就偷着乐吧,就别太讲究了。至于黄金细软,最好当面交割,这年头,东西太值钱你非要浪漫,哪家快件公司都不保险。


如此多的快件公司,对经常有邮件往来的人,实在是福音。你若上网搜索,可以跳出来几十家快递公司,一般情况下,排名在前十位的,可以放心尝试。我甚至向邮局工作的小姐公开推荐,因为相对于邮政的ems,到处生根开花的快递公司,真是好极了。方便,上门收取,便宜,价格是邮局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快件公司还有一个很大好处,直接送上楼。这也是在拼服务,邮局才不肯如此屈尊,楼下使劲按一阵门铃,如果没人,就贴条子在楼道口,让你自己到邮局去取。我一向害怕有人通过邮局寄挂号信,有时候只是一会议通知,你看到楼道口的催领纸条,想不理它,又害怕真有包裹或信件给耽误。


快件公司肯送上楼,熟悉门道的老顾客才能享受。说老实话,我一向不太好意思让人家送上来,同时又总是担心,怕下楼取邮件忘带钥匙。写作的人过于投入,常发生类似错误,所以女儿会提醒,不要不好意思,就让他们送上来,你的年纪,已经属于老同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