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1
|本章字节:11114字
“你咋才回来?”王大平的脚步声惊动了王胜春和王多多,他们从窑洞里迎出来,接过王大平肩膀上的布口袋,拉着王大平的胳膊着急地问。王老二紧跟着王多多和王胜春走出窑洞,凭借窑洞门口透出的灯光看着儿子。
“回来晚了。让你们着急了。”王大平跟着王多多、王胜春走进窑洞。王老二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放心地走到另一只窑洞门口,隔着门喊叫妻子:“娃回来了,给娃弄些饭。”“饭准备好了,热一下就行了。”母亲摸摸索索点燃油灯,从土炕上下来,给儿子收拾饭食。王老二站在门外,听到妻子有了动静,安心地走向儿子居住的窑洞。窑洞里传来儿子和同伴欢快的笑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隔着门说:“大平,你和胜春、多多说话,我睡觉去了。你们早一点睡。”儿子回来了,他可以放心安稳地睡觉了。
“这一次收获真不少。你们看我找了多少书。”王大平兴奋不已。“好家伙,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书?还有新书哩。”王胜春和王多多看着王大平从口袋里掏出的一本本或新或旧的书籍,异口同声地问。他们虽然识字不多,甚至不相信书本上的道理,他们却相信自己的同伴,相信同伴能够把书本上的知识变成有用的技术,变成能够带来财富的本领,变成改变生活的力量。
“这都是我的老师帮忙借的,还有县林业局张工程师送的。”王大平翻弄着书籍,“我还打听到了我们这里适合栽种的树木种类和培育树苗的品种……你们看,林业局张工程师还给我写了条子,让我们到刘家河林场找场长帮忙哩。”
“刘家河林场离我们这里很远啊。”王多多惊奇地看着王大平,心里涌现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冲动,对眼前这个本家兄弟产生了一种敬畏和疼爱,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办事情想得周到、妥帖,还能得到别人敬重和帮助。要是我们去了,事情恐怕没有这么顺畅,也了解不到这么多情况。”“总比离县城近吧。”王胜春打断王多多,满怀期望地看着王大平,“林业局的人给你说了些啥?讲给我们听一听。”“张工程师给了我一份咱们这里的土壤分析资料。你们看,就是这一沓,上面还有插图哩。他建议我们培育山杏、桃树、梨树、枣树和苹果树,还有薄皮核桃树。他说这些树木经济价值高,容易得到乡亲们认可,树苗子容易卖出去。”王大平详细地向同伴介绍林业局专家的建议。“到底是专家,一眼就看到了点子上。我一直琢磨咋样才能早一点见到好处。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琢磨出名堂。人家一下子就看准了。专家就是专家,不服气不行啊。培育容易卖出去的树苗,就能早一点见到收益。有了收益,以后的事情就好办。时间长了不见收益,会把我们拖垮……先弄一些山杏、桃树、梨树、枣树、核桃树和苹果树……这个主意确实好。”王胜春自顾自地盘算着。“培育山杏、桃树、梨树、枣树、核桃树和苹果树,大概需要多长时间?”王多多问。“有的树苗子时间长,有的树苗子时间短,不一样。如果情况好的话,一两年就差不多。如果情况不好,就需要三四年时间。”王胜春很在行的样子。“两年时间就够长了。三四年时间……还不把人熬死?”王多多专心地听着王大平与王胜春的谈话。“山杏、桃树、梨树、枣树、核桃树和苹果树都容易成活,只要用心整弄,能成功。这个主意确实好。”王胜春赞叹不已,“这下好了,帮我们拿定了主意。”
“哪里能弄到树种子?没有种子,啥都弄不成。”王多多着急地问。“种子确实是个大问题。”王胜春掏出旱烟锅子,“山杏、桃树、枣树好弄一些,薄皮核桃一时半会儿恐怕弄不到。育苗的种子要特别挑选,一般种子用不成。”“去刘家河找一找刘场长,我估计他们可能有树种子。我们现在就着手收拾山杏和桃树种子,把地整好再买树种子就来不及了。”王大平说。“大平说得对,现在就买树种子。明年开春以后买种子,一个是时间来不及,再一个是那时候也没有树种子……多多,干脆你从明天开始就给咱们弄这事。尽量弄好的,价格尽量低一些,实在不行高一些也可以,关键要把好种子弄到手。种子不好,再便宜也不要。”王胜春满怀期望地看着王多多。
“这事没有问题。只是咱们现在没有钱咋办?赊账恐怕不合适。”王多多用手瘙着头皮。“钱你不要愁,我来想办法。不过,不能把动静搞得太大,要悄悄弄。动静太大,价格自然就会高。知道了?”王胜春交代说。“为啥?不把动静搞大些,咋知道别人有种子?”王多多迟疑地看着王胜春。“动静一大,有种子的人就会把种子放着不拿出来,你到哪里去弄?胜春说的对。”王大平说。“那咋弄?”王多多问。“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王胜春看着王多多,“你先多跑一些地方,到集市上看一看。一次少买一些,多买几次不就行了?要考虑我们的用量,买多了没有用处。”王胜春叮咛说。“我知道了。”王多多不好意思地说。
“证件跑的咋样?”王大平看着王胜春。“好着哩。李乡长不但同意我们办苗圃,还专门开会研究我们的申请……我已经拿到了开办苗圃的手续。你不问,我差一点忘了。”王胜春从口袋里掏出办好的手续和文件,“你看看,还缺啥东西?”“我也弄不清楚办苗圃需要的手续……估计不会有啥问题吧。”王大平看着王胜春递过来的文件,一份同意开办苗圃的证件,一份同意兑换承包土地意见书,一份同意出售苗木的证照。“你咋把卖苗木的证件都办好了?我们现在还八字没见一撇哩。”“迟早都要去办,还不如现在一起办了,省得以后又要求人。李乡长人不错,对我们很支持。如果以后换了人,谁知道会是啥样子。”王胜春很高兴,“李乡长是个大好人,很关心我们办苗圃,也很支持我们靠山不吃山、靠林不毁林,办苗圃培育树苗。他给乡政府很多人打了招呼,派乡政府的文书帮我办手续。我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啊!”
“我们遇见了好人啊。没有他们支持,光靠我们自己,恐怕啥事情也办不成。就拿我去县城借书的事情来说,先是张老师帮助我借了书,又把我带到林业局查找资料。林业局的孟局长、张工程师不但给我提供了土壤分析资料,给了很多培育苗木的书籍,还提出了培育苗木的品种,使我们开办苗圃有了目标和方向。如果没有他们支持,我们几个只能瞎琢磨。”王大平陷入了沉思。“只要有人支持,我们就能把事情办好。”王多多看了看王大平,又看了看王胜春。“只有把苗圃办好,才能对得起这些好人啊。”王胜春说。
“吃饭吧。”王大平的妹妹端着收拾好的饭菜,推开窑洞的门。用藤条编制的托盘里放着几个发红的馒头、两碟腌制的酸菜和三双筷子。她把托盘放到土炕上,返身端来三碗玉米稀饭,对王胜春和王多多说:“你们也吃一些吧。”“我们吃过了,大平赶紧吃。”王胜春和王多多异口同声。“你们不要客气,就算是陪我吃吧。”王大平说着,推了推王胜春。“我真的吃过了。”王胜春说。“再陪我吃一些。饱不到那里去。你们那么生分做啥?”王大平抓起筷子往王胜春和王多多手里塞。
王胜春和王多多接过筷子,坐在土炕边上,吃了一口酸菜。“婶婶做的酸菜好吃啊。”王多多就着酸菜吃着玉米稀饭。“确实好吃。”王胜春也端起玉米稀饭。“爱吃,就明天拿一些。我妈做的酸菜多着哩。”王大平边吃边说,“不要光吃稀饭,吃一个馍馍。”“晚上不能吃得太多。喝点稀饭就可以了。你跑了一天,多吃一点。”王胜春放下碗筷,用手抹了抹嘴,从口袋里摸索出旱烟袋。
王家洼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走到谁家里,只要碰上吃饭、喝酒一类的事情,多少总是要吃一些、喝一些,以示对主人的尊重。王胜春和王多多是王大平的乡邻,也是为共同理想一起奋斗的同伴,当然不能脱离王家洼的习惯。他们碰见王大平吃饭,就装模作样地吃一碗稀饭,以示与王大平的亲近。
“兑换土地的事情弄的咋样?”王大平问。“我私下里问了问,用后沟里的土地兑换川里的土地,人们求之不得。还有几家人干脆把土地让给我们,让我们随便用,他们不要后沟里的土地。也有人担心村子里不让兑换土地。”王胜春抽着旱烟。“我也问过几个人,他们都说不在乎后沟里的土地,让我们想干啥就干啥。不过,我想还是把承包土地的手续弄清楚,免得以后说不清。”王多多放下碗筷,“我打听过,有两种办法可以兑换土地:一个是通过村委会调整土地承包。另一个办法就是用咱们的土地挨家挨户地去兑换,但是最终还要通过村委会更换土地承包手续。”“哪一种办法省事就按那一种办法办。”王大平说。“两种办法都不好办。”王胜春说,“村委会的人如果知道我们办苗圃,弄不好还要插杠子。”“他们能插啥杠子?”王大平不解地问。“就是要入伙啊。”王多多说。“入就入吧,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王大平轻松地说。“他们入伙与我们入伙不一样。你还能指望他们出钱出力?”王多多说,“他们有好处就沾,没有好处就散,既不出力,也不出工,更不出钱。”
王胜春把旱烟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看着王大平,“村委会有几个人不好缠。我也是看到这一点,才把开办苗圃的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要不然我早就弄好了。”“现在咋办?”王大平放下碗筷,端着托盘离开窑洞,不一会,他空着手回到窑洞,招呼王胜春和王多多上炕,“你们俩不回去行不行?如果能行的话,就睡在这里算了。我们好好商量商量兑换土地的事情。”“行哩。”王胜春、王多多相互看了看,脱掉鞋子,爬上土炕,用被子盖住腿脚。
土炕烧得很热,暖烘烘的,驱赶了初冬的寒气,也驱赶了夜晚的孤独。几个相熟的兄弟把腿脚放在被子下面,享受着土炕的灼热,享受着家的温暖,享受着彼此的信任、团结和友爱。他们是弟兄,是为了共同目标走到一起的朋友。彼此的信任和依靠使他们的心贴得很近也很紧。他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生活的困苦,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在土炕上商议共同的事业,设想可能遇到的困难,思谋解决问题的方法。煤油灯在他们不间断的话语里消耗尽了最后的能量,他们却依然继续着共同的话题。没有村委会同意,他们无法集中土地,无法开垦土地,无法使用从土地旁边流过的溪水。土地用来种粮食,能不能用来种植和培育树苗,能不能用来做实验,需要村委会同意。溪水供人们吃喝,供牲畜饮用,能不能用来浇地也需要村委会同意。村委会的态度直接关系着他们的梦想。
“先去找一找五大,或许他能看在本家面上网开一面。”王大平在黑暗中说。“他?不要说帮忙,他不反对就烧高香了。依照他的为人,不但不帮忙,很可能第一个反对。”王多多说。“为啥?”王大平有些吃惊。在他的记忆里,本家叔父王怀民是个好人。他上学的时候,王怀民经常询问和关心他的学业,甚至给过他一些救助。平常的日子里,王怀民也总是乐哈哈的,见到任何人总有三分笑意。“这几年他是哪里有好处就往那里蹭,村子里几乎没有他沾不上的好处。只不过他的手段隐蔽一些,别人看不出来,或者看破不说罢了。”王胜春说。“实在不行,我们就把他们都吸收进来算了。让他们参加劳动,也让他们出资购买种子,不让他们白占便宜。”王大平说。“不是占不占便宜的问题。他们既不可能参加劳动,也不可能出钱出力。他们需要的只是名分和好处。他们的需要你没有办法想象。”王胜春说。“他们还能做啥事情?总不是要苗圃的所有权,把苗圃弄成自己的吧?”王大平说。“你说对了。村子里这几年发展起来的种植养殖业几乎毫无例外都是村委会几个人的。一个是没有他们的名分就弄不到土地的使用权,哪怕是荒地。另一个是没有他们的名分就办不好买卖手续。没有买卖手续,生产的产品出不了村子。”王胜春在黑暗中解释说。
王大平在黑暗中沉没了许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们总不能半途而废吧?”“绝不能半途而废。苗圃的手续我们都办好了,咋能半途而废?只要有了土地的使用手续,办苗圃就有了把握。干脆你明天去找找五大,就说你要种植后沟里撂荒的土地。或许能瞒过去。办苗圃的手续上是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他不明就里,可能会同意。只要把土地承包权弄到你的名下,事情就好办了。”王胜春从炕上爬起来,拿出旱烟袋,“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把土地承包权和开办苗圃的权利分开,来个瞒天过海。”“这能行吗?”王大平不知道土地的使用关系,不明白土地承包权转让的手续,不懂得土地使用权隐含的问题。“至少可以暂时糊弄过去。我们把土地承包权弄到手里,至于在土地里种啥,他们就不好干涉了。一旦我们把苗圃办起来,他们就没有办法了。何况我们还有乡政府给的手续。”王胜春说。“我先探探口风。”王大平说。“要想好理由,不要让他怀疑。五大很老到,你千万不能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他。”王胜春躺在了被窝里。“知道了。”王大平在黑暗中答应着。王多多有了轻微的鼾声。
王郎铺村委会由散落在川道里的五个自然村组成。村委会委员是各个自然村的代表,是各个自然村里能干的村民或者村子里大户人家的后代。他们每年可以从村民的提留中获得一部分报酬,有比其他普通村民多一些的土地。有的还有产业,或者做一些小买卖,开一个代销生活必需品的小商店,赚取一定的利润。王家洼作为王郎铺村委会的组成部分,在村委会占有一席之地,他们的代表是被王大平称作五大的王怀民。他年轻时当过兵,做过炊事员,见识过山外的生活。他经常说他见过百十辆解放车依次开过,乘坐过看不到头的大火车,做过一百多人的吃食,蒸过十笼屉蒸馍,烧过六大锅白米稀饭,炖过四大锅萝卜炖粉条。他还说山外面的世界像王家洼一样,是看不到头的大山,搬不完的石头,修建不完的道路。复员回家后不久,他被当时的村长吸收进村委会,在王郎铺村委会做了二十多年的委员没有再前进一步。他有王家洼最好的日子,有王家洼最风光的婆姨。村子里出嫁女儿,他的婆姨是头份的送女人;迎娶媳妇,他的婆姨是头份的迎亲人。他的儿女也被派一份轻松体面的事情,在人面前吆五喝六。他自然是事情的总管,掌握着事情的整个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