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5
|本章字节:10992字
王大平和王多多在县城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打工的线索。许多与他们年龄相仿、穿着相似的人在街道边上转悠,审视着他们。
打工的人群成为县城街道上新的景象。很多人聚拢在一个同定的地方,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等待着,探听着。从街道边的铺子、楼房和机关单位走出来的人来到民工聚集的地方,民工们就呼啦一下子聚集在一起,你争我抢,伸长脖子,大声推荐自己,等待城里人挑选。城里人谈好价钱,领着挑选的民工离开了,没有被挑选上的民工重新散落在路边上,三个一团,五个一堆,说着他们的话题,不时爆发出令人厌恶而又留恋的笑声。在他们脸上看不出痛苦,看不出艰难,看不出身份和地位的差异。他们依靠劳动在城市里寻求生活,依靠劳动在城市里获得报酬。他们高兴,开心,也快乐,说着共同的话题,寻找着相似的生活,打发寂寞而平淡的日子。生活虽然艰难,劳动虽然艰辛,他们依然快乐地生活,高兴地谈笑,满怀希望地期待,用青春、汗水,甚至热血寻求属于他们的未来。
王大平看着街道旁边积聚的人群,看着挑选者神气活现的模样,看着被带走的人脸上的快乐,看着散开又积聚、积聚又散开的人们,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学府里学习了四年,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四年,却没有注意这个城市里发生的变化,没有注意这个城市里进出的人们,没有注意这个城市里别样的快乐和幸福。找到活路的人们脸上泛着胜利的微笑,兴高采烈地跟在事主后面,快乐地向前走去,犹如凯旋的英雄,犹如久旱逢甘露的禾苗。
“给别人干活还那么高兴?”王大平不解地问。王多多看了看王大平,“你还没有看明白?他们不但有了活干,有了挣钱的机会,也有了饭吃。你看其他人!不要看他们好像很高兴,其实心里很不舒服。找不到活路,恐怕今天就要抓瞎,弄不好还要饿肚子。”“哦……”王大平一声长叹。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劳动与吃饭之间如此紧密的联系,没有注意过劳动会关系当天的生活。劳动就是在土地里耕作,在工厂里干活。在土地里劳动的报酬是收获粮食,在工厂里做工的收获是领取工资。在街道旁边的民工怎样收获,收获什么,他没有想过。
“别小看街道旁边的民工。他们既要有手艺,能把事主的活干好,还要有眼色,有窍门,让事主觉得老实可靠,还要有人照应。你看,那些一堆一堆的人,他们都是亲戚或者同一个村子里的,彼此相熟,相互了解。他们的行动和目的是一致的。单个人很难找到活路。一个人能做啥?如果一个人跟着一帮人,弄不好会白给人家出力,一分钱也拿不到。”王多多十分在行的样子。
“为啥?咋能白干?”王大平吃惊地看着王多多。
“不是事主不给钱,而是事主给的钱拿不到手。一般情况下,事主都是整体雇佣,一起讲价钱,一起给报酬。只要把事主的事情办好了,事主会很痛快地把钱给你。单个人在一大群人当中,吃亏就不是事主的事情了……”王多多欲言又止。
“你是说民工之间还相互欺负?”王大平直白地问。“对啊。民工中间啥人都有,有老老实实做活挣钱的,有偷奸耍滑混钱的,有长见识开眼界的,甚至有偷盗害人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方式,也有自己的群落。”王多多看着散落在街道边的民工,“出来打工的人还真不少,比前几年多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到李晓梅家里去吧,问问李晓梅的父母,看能不能帮帮忙。”王大平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边对王多多说边朝县城中心走去。在李晓梅带领下,他了解了县城的方位、结构和布局,了解了县城里头面人物的居住地。“我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去了不方便。一个是人家不认识我,你随便带我去,说不定人家会见怪,嫌你把不认识的人带到了家里。城里人都有这个毛病,不愿意不认识的人到家里去。另一个是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到别人家里也不合适。你一个人去,话好说,也方便。成与不成,对人家、对你都方便。我在街道上转悠一会,再看看情况,说不定还会碰到好事情哩。”王多多说。王大平看了看王多多,想了想,说:“我一个人去也好。你等着我,时间不会太长。”“你也不要着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省得将来后悔。你不要操心我。这里的情况我熟悉着哩。丢不了。”王多多叮咛说。“那我去了。”王大平说。“去吧,凡事想好了再说。不着急。”王多多招了招手。
王大平沿着街道向熟悉的地方走去。多少次,他陪伴心爱的人流连于这条街道,流连于街道旁边的白杨树下,流连于街道旁边的小吃摊前,享受从来没有过的美好日子。如今都已成为过去,成为过眼云烟。虽然他难以忘记过去的日子,难以割舍心中的情分,他不得不割舍,不得不忘怀。爱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爱的本质是为了对方幸福。他不能给心爱的人带来幸福,不再有爱的资格,不再有爱的本钱,就必须割舍,让心爱的人有更好的归宿。
“不知道她最近可好,是否还那样青春,那样美丽动人,那样天真无邪,那样惹人爱怜。”
王大平忐忑地行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太阳迷离了他的眼睛,华丽的城市迷离了他的心智,熟悉的环境迷离了他的情感。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经历过的情感,想起了心爱的人。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犹豫不定。他想见李晓梅的父母,希望通过他们寻求安身立命的场所,维持艰难的生活;希望从他们那里知道心爱的人的近况,了解心爱的人的消息;希望把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告诉他们,通过他们转告给心爱的人。他也害怕见李晓梅的父母,担心他们知道他对李晓梅的伤害。
“大平,站在门外面做啥?还不快进来!”李晓梅母亲看见王大平在大门外面徘徊,亲热地招呼说。这个穷困的孩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出生在大山深处,却有着许多城里孩子身上没有的倔强和坚韧,有着许多同年龄孩子没有的见识。小小年纪就写出了引起轰动的文章,使县城的官老爷们另眼相看。她站在房子门口,亲热地看着王大平,等待王大平走进院子,顺手拉起门帘,把王大平让进屋子。“最近咋样?咋好长时间没有来?学习还好吧?”
“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吧?”王大平没有回答李晓梅母亲的问话。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没有官太太形象的城里人,不知道如何诉说自己的遭遇和心境,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渴望和请求。他极力掩饰着,强忍着将要掉下来的眼泪,故意环顾着屋子里的陈设,借以分散自己的情感。李晓梅母亲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所表现出的亲热和好感,让他从心底里信任她,依赖她。
“好,好。家里没有啥操心事,工作也不多。都好着哩。你最近咋样?”李晓梅母亲把一杯水放在王大平眼前,坐在王大平对面的沙发上,亲热地看着王大平。“我……没有再补习。”王大平低着头,不敢看李晓梅母亲。“啥?咋回事情?为啥又不补习了?怪不得我找了你两次都没有见到你。”李晓梅母亲急切地问。“我……我大去世了,家里没有人照顾……我不能再上学了。”王大平泪流满面。“啥时间的事情?为啥不来找我们?”李晓梅母亲疼爱地看着王大平。她虽然在县城里生活,依然关心农村的变化,关心与她有关和无关的乡亲。父亲的去世对年轻后生的打击是沉重的。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脸盆架子前面,拿起毛巾在脸盆里洗了洗,拿给王大平。“孩子,你为啥不来找我们啊?”“我……怕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对我照顾的够多了。”王大平断断续续地说。“傻孩子,你不该自作主张放弃读书啊。我们可以帮助你继续上学啊。你真把自己耽误了啊。”李晓梅母亲可惜地说。
“我一个人好说。家里不行。我大去世以后,我妈一病不起,弟弟、妹妹年龄小,还不能照顾家。我大去世的时候欠了很多债,我不能不管。”王大平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他不能在村子里人面前哭,不能在弟弟妹妹面前哭,更不能在母亲面前哭。在心爱的人的母亲面前,他无法止住泪水。一个多月的时光,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经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打击。他的心依然很痛,依然需要依靠和抚慰。“你大去世时欠了多少债?”李晓梅母亲问。“看病和丧葬前后欠了一万多。”王大平说。“咋欠那么多?”李晓梅母亲吃惊地问。“我大是意外死亡,在医院里抢救了很长时间。”王大平把父亲去世的经过给李晓梅母亲说了一遍。
李晓梅母亲听完王大平的叙说,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如何劝解这个把她当作亲人的依然年轻的农民。“孩子,农村的家是无底洞。你付出多少都没有个完。农村的日子要想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你放弃读书,将来咋办?”“我想到外面去打工……”王大平说。“打啥工?机关根本进不来,企业效益都不好,人多得无法安排,给别人下苦出力,你能行吗?”李晓梅母亲疼爱地看着王大平。“出力我不怕。就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王大平老老实实说。“咱们这里地方小,事情少,交通不便利,投资环境又不好,很多原来有活干的人都下岗了。在咱们这里没有啥工好打,也不会有啥出息,只能出死力气……要不行,我给晓梅爸爸说一声,看他有没有啥办法……”李晓梅母亲说。
“别给他增添麻烦了。咱们这里地方小,活不好找,挣的钱也不多,我都知道。我要给别人还债,等不住……我想到外面去看一看……看有没有机会多挣一些钱。”王大平认真地说。“到外面去?你一个人能行吗?”李晓梅母亲问。“我们村子里想出去的人很多,就是一时找不到地方,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想问您……看您知道不知道这方面的情况。”王大平说。“是这样啊……前些日子我看过一份材料,好像说广东、福建沿海一带需要劳动力……”李晓梅母亲极力回忆。“情况准确吧?”王大平欣喜地问。他学过地理,在课本上知道广东、福建的位置。那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工业生产比较发达。“具体情况记不太清楚,好像说那些地方缺少劳动力,需要大批的劳务工。具体哪个地方需要人,需要啥样的人,我想不起来了……你想去?”李晓梅母亲看着王大平。王大平点点头,说:“在家里只有死路一条。不但欠别人的账没有办法还,就是眼前的生活恐怕也没有办法维持。去年在家里办的苗圃为了还账退了份子,苹果园也兑换给了别人……靠种几亩薄地维持生活都不容易,拿啥还账?我只有外出打工一条路。”“如果你真要去,我到办公室再看看资料,问问别人,看有没有准确的地方,有没有熟悉的人把你带过去。”李晓梅母亲说,“你在家里等着,我下午上班以后打听打听。另外让晓梅爸爸也帮着问一问。他今天中午没有回来。”
“谢谢阿姨……晓梅有没有消息?”王大平怯懦地问。“这个死女子,好长时间都没有写信,也不打电话,不知道忙啥!”李晓梅母亲满脸笑意。女儿是她的宝贝,也是她的支柱。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间不早了。我去上班,你在家里等着。有消息我打电话过来。”“我不在家里等了。我还有个同伴,他在街道里。我先去找他,过一阵子,我们到您的单位去找您。”王大平站了起来。李晓梅母亲犹豫了一阵子,看了看王大平,“也行。过一会,你们到我的办公室去。”“谢谢阿姨。”王大平诚心诚意地说。
“这孩子,这么客气做啥?能不能帮上忙还不一定哩。”李晓梅母亲从里间屋子拿出十张百元钞票,“孩子,我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你……这些钱你拿着,回去给你母亲看病……你外出打工也需要路费,留着路上用。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这不行,这不行。我不能拿您的钱。”王大平坚决推辞。“这孩子。拿着,路上肯定用得着。没有钱,你咋到外面去打工?你和晓梅一般大小,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有啥不能拿的?”李晓梅母亲把钱硬塞到王大平的手里。“阿姨,这不合适,这不合适。”王大平把钱放到茶几上,往后退着。“这孩子。”李晓梅母亲假装生气地说,“你先拿着,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行不行?你看看我现在,那里还有花钱的地方?除晓梅一个人上学花钱外,其他人都挣钱。你拿着,听话。再不拿,阿姨真生气了。”李晓梅母亲把钱拿起来,塞进王大平的手里。“阿姨,我……总有一天会还你的……”王大平说。“还啥还?如果打工回来了,来看看阿姨就行了。”李晓梅母亲笑着说。“不,我一定要还……我欠您的太多了。”王大平说。“好。好。只要你将来有出息,阿姨就等着你来还……”李晓梅母亲笑了笑,“哦,我忘了问你,你咋把苹果园兑换给了别人?”“我大去世的时候在医院里抢救了好几天,欠了医院不少钱,医院催着还钱,我没有办法,就把苗圃兑换给了别人。”王大平说。“你没有去找晓梅叔叔吗?让他帮忙从银行里贷一些钱。”李晓梅母亲问。“找过。也贷了一些钱,还是不够。”王大平说。“不该把苹果园兑换出去。现在还能要回来吗?”李晓梅母亲问,“这样,我给晓梅叔叔打电话,让他问一问。苹果园咋能随便兑换?”“已经兑换出去半个月了,不好往回要了。”王大平有些为难。“苹果园是你以后的依靠啊。你把苹果园兑换给别人,你以后靠啥过日子?你这孩子啊。”李晓梅母亲半是埋怨半是规劝地说,“以后做啥事情都要分清楚大小缓急,不敢把自己放在没有依靠的地方啊。”
王大平跟着李晓梅母亲走出大门,看着李晓梅母亲去了单位,转身去寻找王多多。经过学校门口,忽然觉得应该进去看一看。他在学校收发室看到了李晓梅写给他的信。他拿起信看了看封皮,看了看信封上的邮戳,拆开其中一封,边看边走出学校。
李晓梅在信中仍然叙说学习方法、考试技巧和注意事项,叙说考试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叙说对心爱的人的思念。王大平心疼不已。心爱的人并不知道他遭遇的灾难和变故,仍然挂念着他的学习,挂念着他身体。王大平把信仔细折叠起来,放进贴心的口袋,抬起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双手狠劲地搓了搓脸。“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