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25
|本章字节:6664字
王大平和王多多结伴离开王家洼,沿着便道向县城走去。太阳还没有出来,晨曦中有些微微的潮气,远处的山梁隐没在雾色里,邻居家的狗在门前游荡,村庄寂静而肃穆。他们凭借微露的晨曦,看着远处的山,看着身边的树木和土地,沿着隐没在雾色里的山路奋力地走着。山里的道路曲折而粗糙,不时让早起的行人踩空,惊出一身冷汗。道路旁边的土地里长满了嫩绿的小麦,苹果树在小麦地里随风摇曳,让人渴望,让人留恋。
王大平看着曾经流汗的土地,看着曾经被父亲视作宝贝的土地,看着茁壮成长的苹果树,看着曾经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苹果园,心里生出无数的伤悲和愤恨。父亲热爱土地,看重土地,一辈子在土地里耕耘、劳作、挥洒汗水、播种希望。父亲去世不久,土地就不再属于他,不再属于家人。土地被兑换了,心甘情愿而又迫不得已。是自己无能,是别人龌龊,是生活艰难,还是命运不济?他无法想象。他的出路在哪里?未来在哪里?苹果树挂满了枝叶,在微风里摇曳,发出令人着迷的声响。苹果树下的麦苗健壮而碧绿,随着飘过的风儿摇动着肥硕的身躯。这一切不再属于他,不再属于他的家,也不再属于他的父亲,而属于有钱的本家叔叔,属于说一不二的权威。他从林场拉回树苗子,精心挑选,与父母弟妹不分昼夜精心栽种、施肥、浇水,现在却与他没有了关系,没有了瓜葛。为了苹果园,他花费了很多精力,费了很多口舌,求了很多人,投入了很多劳动。他把希望寄托在苹果园里,苹果园却不再属于他。他无法明白其中的原因,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无法理解本家叔叔的心思。他只有离开村子寻求新的生活,寻求偿还债务的机会。
王大平假装平静地从苹果园旁边走过,王多多留恋地看着健壮的苹果树,看着曾经帮助耕种过的土地。尽管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他还是恋恋不舍。健壮的苹果树是他和王大平一起拉回来的,是他帮助栽种的。苹果树的成活和成长渗透着他一份功劳,一份辛苦,一份汗水。他的汗水白流了,力量白出了,心也白操了。苹果园被人兑换了,尽管它的所有者恋恋不舍,尽管知情者心有不满,这一切毕竟是事实。“人穷志气短。”
太阳从山梁上升起来,追随着奋力向前的身影,追随着年轻有力的脚步。大地泛着青绿,增添了生机和活力。
“真是一个好园子啊……用不了两年肯定就会挂果。”王多多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走在前面的王大平,不禁想:“穷困是一切灾难的根源。如果二大不死,如果大平有钱,如果大平有靠山,如果……所有的问题都在自己身上,怨不得别人啊。”
“多多,走快点,晚上还要回来哩。”王大平高声喊叫。他不愿意在苹果园旁边耽误时间,不愿意碰见早起的人们,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去处。他曾经多少次走过这条道路,曾经多少次满怀信心地从这条道路上走出去。如今他同样走在这条道路上,却不再有当初的信心,不再有当初的豪情,不再有当初的志气。他是为生活所迫甚至走投无路的农民,是寻求生存办法的穷人,是无力养活母亲的无用之人。他要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时间早的很,晚上肯定能回来。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王多多语无伦次。他知道王大平的心思,却不想戳破。“去迟了,人家上班,就不好找了。城里人不像咱们,人家按时间上班,按时间下班,按时间吃饭睡觉。”王大平说。“他们上班就上班呗,有啥关系?我听人说,城里人上班‘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舒服得很。不知道是真是假?”王多多满怀羡慕和嫉妒。
“也并不全都是你听说的样子。城里很多人比我们辛苦。只是他们靠工资吃饭,能按时拿到工资,有钱,有路子,认识的人多,办事情容易些。要真说起来,他们还真没有我们舒服。”王大平夸张地说。“人家舒服到哪里去了,要啥有啥。哪里像我们,既没钱也没权,弄的不好,一年到头瞎忙活,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们哪里能跟人家比啊。你糊弄我哩。”王多多笑着说。“我不骗你。你见过我的老师吧!他在城里算是不错的人了吧?可是他为了学生念书把心都操碎了,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从早到晚围着学生转,既操心学生学习,操心学生生活,还要操心学生身体,操心学生安全,工资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多,吃的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好,穿的衣服你见过,有多高级?还不是普通衣服。”王大平不明白为什么要替城里人开脱。他见过老师的吃饭穿衣,见过城里同学的吃饭穿衣,见过心爱的李晓梅的父母吃饭穿衣。他们当中有普通人也有掌权者,有大人也有孩子,有为生活不辞劳苦的奔波者,也有五谷不分的娇生惯养者,都用不同的方式维持生命的存在,用不同的手段养活自己和孩子,用不同的办法实现人生的梦想和价值。城里很多人老家在农村,父母在农村,配偶在农村,孩子也在农村,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不如意,有艰辛,有难解的问题和矛盾。他们也是人。只不过由于生活和生产方式不同,他们与生活在农村的人才有了差异。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是城里的钱确实比农村好挣多了。”王多多摸了内衣口袋。“城里的钱容易挣,也容易花费。有些人大手大脚习惯了,也一个月赶不上一个月,不到发工资的时候就花光了。”王大平介绍说。“那是他们不知道节省、讲吃讲穿造成的。如果我有他们那样的收入,有他们那么多的钱财,我肯定比他们做的事情多,也比他们的生活好。他们很多人生在福中不知福。远处的不说,咱们也说不清楚。就说咱们县城里的情况吧:好端端的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原因是啥?还不是把公家的事情不当事,变着法儿把公家的东西往自己家里拿,耍奸溜滑,出工不出力……生生把好东西往坏里整。”王多多似乎对城里人有很深的成见。
“也不全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一个单位、一个厂子垮台的原因很多。当然话说回来,不能说没有人为的因素。”王大平说。
“人为的原因不少。城里人把脏的、苦的、差的、危险的事情交给别人做,好像自己天生是贵人。有些人都被娇惯坏了,成了过去说的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了。”王多多看了看王大平,“你别不相信,现在城里有几个人认识粮食,有几个人知道粮食是咋种出来的?他们眼里没有种粮食的艰难,也不知道种地人的辛苦,好像觉得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用不着耕地、锄草、施肥、浇水,也用不着收割。前两年,我外出干活的时候,见过城里的饭馆里把好端端的粮食白白倒掉。真让人心疼啊。”
“你走的地方多得很啊。”王大平有意转移话题。走长路有人做伴,边说边走容易忘记疲劳,但是谈论不熟悉的话题也让人伤感。“前两年没有事干,在外头漂泊的机会多一些。咳,提不起,瞎混了,啥事情也没有做成。都怪咱们没有城市户口。如果有城市户口,现在肯定是另外一番样子,说不定还能做些事情。因为没有城市户口,别人不相信咱们,也看不起咱们。明明是一件好事情,没有人做,你去做还不行,不是说你没有户口,就是嫌弃你穿的不好,没有住的地方,好像乡里人都是小偷。没有办法,一生气回来了。混了个没名堂。听人说,现在比前两年好多了,很多地方都要民工,要干粗活的人。”王多多说。
“我们到城里去只能干粗活?”王大平知道进城的后果,却不愿意相信。为什么农民就应该从事艰苦的劳动,就应该做城里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吃城里人不愿意吃的食物,穿城里人不愿意穿的衣服?是命中注定的?是环境决定的?还是自己找的?也许这就是命运,是无法逃避的现实。生长在农村,没有城里人的条件,就不能像城里人一样生活;就必须依靠土地为生,像父母一样从事艰苦的劳动;就不能接受教育,脱离土地。
“能干粗活就不错了。弄的不好,恐怕干粗活的机会都没有。”王多多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我们只能打听做粗活、累活、没有人干的活?”王大平自言自语。他读书十多年,距离大学只一步之遥,也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维持生活,依靠打工养家糊口。当初也许不读书最好。当初不读书,就不会有太多的奢望,就不会觉得冤屈;父母也不会为了养活自己出力流汗,甚至断送性命;也许还能在劳动中学会更多的技巧,积累更多的气力;也许能早一点成家立业,有儿有女,有家有业。十年寒窗,到头来只有白白生出许多妄想。“真有些后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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