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杨友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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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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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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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54字

李治为了讨好皇后,又怕事久多变,皇后变卦,这一夜,就留下来了。次日,天放晴了。玉树琼枝,掩映如画。早朝退朝,李治摆脱大臣们的纠缠,吩咐高延嗣备辇行幸感业寺。车驾出了朱雀门,驰上一带高岗,只见远山和大地覆盖着鹅绒般的一层洁白的积雪,赛如泛着银色波澜的大海,景象幽静悦目,空气异常清新。正在方丈院内散步的武则天感觉出山门前有响动,她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接着,又听见了马车啮雪的声音。“皇上来啦!”她的心脏像敲小鼓一样欢快地跳动起来,急忙转回云房,收拾打扮,更换衣裳。御辇进人寺院,住持惠净和在场的尼姑慌忙跪下接驾。在高延嗣等太监的左右侍候下,李治下了车,穿过步帐,走向方丈院。武则天跪在云房外面恭迎圣驾。“平升!”李治见她穿上了官廷的服装,笑了笑,跨进云房,当中坐下来,带着亲切风趣的口吻说:“今天怎么打扮得这样漂亮?知道朕会来么?”“婢女天天都望皇上来,随时准备接驾。”


“爱卿真会说话,善解人意,叫人动心。”


“皇上莫取笑我,”武则天一边奉茶一边献媚,“婢女说的是实话。人非草木,皇上恩宠如此,婢女心中自然只有皇上,只想早晚侍候皇上,尽一尽感激之情。“她双膝跪到他跟前,双手抱住了李治。李治捧着她的双颊亲吻着。她没有回吻,把头低下来,摆来摆去。李治这才察觉到她头上梳理成童发式的螺鬌。讶然问道:“咦,你的头发长起来啦?”“好看吗?”武则天两眼忽闪着奇异迷人的光彩,顾盼间更觉波光欲滴。其实,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起来,这是在自己的发中掺入假发梳成的发髻,比纯粹用木料、缯帛制成的假鬌显得真实些,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鬌前横插着一把象牙梳,背脊露在外面。梳把上透雕有双凤图纹,周围还饰有数层花边。两鬓左右安插一对玉燕钗。两边蝉鬓抱面,又平添了几分秀逸的风姿。整个儿看上去,发式与首饰的配合自然、雅致,十分妥帖,构成了一副别有风韵的美女形象。李治愈看愈爱看,喜上眉梢:“媚娘,你知不知道朕今天的来意?”“我猜不出来。”


武则天装做傻乎乎的样子,把头偎依在李治的怀里,“皇上,你快点告诉我嘛。”


“哈哈,接娶你进宫!”“真的?皇后答应了?你是怎么说服她的?皇上英明天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则天高兴得跳起来,扭摆着腰肢,手舞足蹈。然后又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赶快收拾东西,”李治得意地喊着,“我不会久等。你不急的话,我就先走。”


“嗳,嗳,一起走。从此我要随侍左右,半步不离。”


“少罗嗦,快点。”


“快得很。”


她转了两个圈子,“我想,身边只带着你赏赐给我的珠宝,以及我的衣物和书籍,其他零东八西都不要啦。”


“行,行。进了宫,你的生活用品,皇后都会给你安排好。”


御辇徐徐驶出了寺院,太监和百骑骑着膘肥体壮的御马,前呼后拥。虽然未动大驾,只用了简单的仪仗,队伍也颇威风,隐隐透出皇家气派,显示着君主的尊贵与庄严。武则天和李治并肩坐着。她手握舆内的横杠,庆幸终于冲破樊篱,跳出了火炕,好比刑期服满,铁链已被通断,牢笼般的尼姑庵对于她来说成了历史的过去,心目中仅仅残留着那些暂时抹不掉的阴影。她满怀喜悦和美好的愿望,从轿帷的缝中望着野外的景色。皑皑白雪,填满了沟谷,铺遮了山脉河川。天空闪光,雪凌闪光,蓝白之间闪蟠着夺目的光华。车轮不停地向前滚动,感业寺缓缓后退,缩小,最后消失了。摆脱困境,赢得这一份自由,她耗尽了心血,摸爬滚打,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冷风轻拂着她发烫的脸面,车马卷起细细的雪尘。天空下横着银装素裹的峰峦,莽莽苍苍。道路绵延起伏,坎坷不平。农舍炊烟袅袅,青松翠柏参差披拂。在这银色的变幻无端的苍穹下,无数的寒鸦匆匆飞过,好似迅速扩散的墨渍。但愿它们能寻到一处食场,度过饥寒,迎来春暖花开,迎接新的一轮繁衍生息。


生命历程中新的一页正待揭开,人生的路程漫长而曲折,恍惚中她离开大内三个年头了。宫中有些什么变化?如今又是一番什么情形?萧淑妃用不着担心,她虽有姿色,却缺少心计,恃宠而骄,心比天高,不能直面演变莫测的现实,把生存环境看得太简单了,没有充分估量到宫廷斗争中明枪暗箭的尖锐性、复杂性、激烈性。依靠皇上是对的,单纯依赖皇上那就错了。两军相遇智者胜,单凭一鼓作气的勇敢是很难取得最终胜利的。孤军奋战,骄兵必败,失败已成定局。冷漠的王皇后表面上淡泊而宁静,而事实也许相反,她恰恰是一副老谋深算的热心肠,智深勇沉,城府深严,对于七情六欲的任何刺激,仿佛置若罔闻,不动声色。要知道,这种深藏若虚的人切不可等闲视之,首先要投靠她,取得她的信任,产生好感。欲取之,先与之。把利爪藏起来,温顺如小绵羊,毕恭毕敬,甚而至于唯唯诺诺,低三下四,逆来顺受,静观其变,等待时机。御辇猛地转了个弯,武则天和李治互相碰撞了一下。他用手搂住了她的腰肢。一阵美妙的眩晕,她顺势歪到了他的怀抱里。在颠簸中他俩相依相偎了好久,他慢慢地向她俯下身来,嘴唇触到了她那宽宽的额头上。如同黎明的晨风在心间吹拂,她兴奋得眼里放光,嘴角漾笑,身体在温馨的热浪中波动着,飘荡着。这时她的脸色异常鲜艳,异样的开放,异样的娇媚,宛若沐浴在阳光下的红梅,花枝颤抖,粲然怒放。他见她像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快活,热情愈来愈高涨,为自己羸得了她的欢心而感到无比自豪,得意洋洋,容光焕发。她对他温存有加,充满柔情,将嘴唇送上去,尽情地如饥似渴地嗫饮着他的亲吻。两个人你来我往相互亲着,相互呼应,相互迎合。他觉得自己全身充满阳刚之气,其势锐不可挡。而她则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得妩媚可爱,因而更显得魅力无穷。“快上驿道喽。”


他拨开轿帷向外打量了一眼,“睡美人,进宫后,我要让你睡个够。”


“噢,天呀!老天爷,我又要进宫了。”


“二进宫!”李治突然抽开身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武则天,陷人了沉思:他带着人寺为尼的先帝的才人再度进宫,一旦碰上了辅政大臣,他们肯定会当即谏阻。尤其舅舅无忌,会毫不客气地将武照拖下来,严厉惩办。那样,岂不反而害了她,自己也会被闹得下不了台,狼狈不堪。大鼓、方响、云锣等乐器奏响了,黄龙华盖张起,操持刀、弓、矢、豹尾枪和殳戟的护卫,排成整齐的队列,迈开了行进的步伐。黄龙华盖这件特别的曲抦伞,简直就是皇帝的影子,文武百官见到这个信号,都要前来接驾。“糟啦!”李治额上青筋暴得有小手指那么粗,急得一筹莫展,“糟啦,怎么办?”“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子?”“朝臣们来接驾,你,你会被阻住。”


“摆开他们。”


武则天目光一闪,跳出了两种设想。命令拆掉仪仗,偃旗息鼓,绕道从玄武门进官。来不及了。顺天门就在眼前,广场上出现了迎候的人影。现在惟一的法子是托病,传旨免礼。她瞥见李治求救似的目光,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当今天子好比阿斗,这样窝囊,慊弱无能,如何驾驭臣僚?难怪大权旁落,长孙无忌一手遮天,一切由他说了箅,皇帝只不过是他的传声筒而已。她随即镇定下来,捏着李治的手稳住他的心,以不急不躁的姿态,心气平和地说:“叫高公公前去传旨,万岁身体不适,免除接驾。”


“好,好。”


李治定了定神,吩咐高延嗣立刻传达圣谕。御辇沿着中轴线由南往北走,从御道进入顺天门,没有停留,穿过嘉德门,经太极门,绕过太极殿和两仪殿,由甘露门驶抵甘露殿。武则天踉在李治的背后下了车,上了石阶,李治拥着她走进了殿内。重返旧地,别有一番感慨。玉栏雕砌依旧,殿内陈设未变,雄韬大略的李世民却已作古,迁移到了他最后的归宿之地―昭陵。子承父业的李治,风范和气度远远不及父皇了。李世民是那样的敏锐、果决,目光犀利如鹰隼,处事又耐烦又干练,虚怀若谷,宽宏大度,从谏如流而又多谋善断,指挥若定而不骄矜自许,高屋建瓴,耀武扬威,缔造了大唐基业,开创了贞观之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选定皇位继承人时,一代英主却最终屈从了长孙无忌等大臣。话又说回来,李治虽然缺少霸气,帝王之才明显不足;不过,他毕竟不箅昏君,既不荒淫,也不专横,仁慈善良,心像水晶般纯净。这种懦弱幼稚的人,常常被人利用,又易于控制。不制人者必然受制于人。他像鱼一样游进了武则天支架起的罾里,又落人了她的掌握之中。王皇后得知武照进宫,立即传旨召见。今非昔比,饱经沧桑的武则天,已经成熟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她总结了多年的经验教训,摸索出了一套处世哲学,思考致密,由表及里看透事物,沉着稳重,踩稳第一步才跨出第二步。这是初次觐见皇后,她自我提醒收敛锋芒,做出愚笨和憨直的样子,打扮典雅朴素,举止安详大方,谦恭驯顺。由皇后的侍女引导,武则天拜见了皇后。


她熟悉宫中的礼仪,走到规定的位置,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大礼。“起来吧!”受礼之后,王皇后照例吩咐了一句。武则天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皇后怀着一种好奇的心理,特准她走近前来,仔细端详着这个能长期迷住皇上的女人的模样。武则天低头垂目,露出感激而恭顺的神色。凭借多年侍候李世民练就的本领,她很快就看清了皇后的面目一她们曾经见过面一当时李世民病势转危,皇亲国戚们陆陆续续上翠微宫进含风殿拜望,那时是东宫妃的王皇后也在其内,只不过以她的身份和当时的心情,不会注意到一个普通的侍候父皇的宫女。而武则天是有心人,她已与太子有染,特别留心地打量了太子治的正妻一番。早已升到皇后地位的她,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细腻的白脸,白得像冰雪雕刻出来的一样,精美而呆板,缺乏鲜活生动的表情。淡淡的眉毛,玲珑的鼻子,鼻孔微微翕动着,樱桃似的小嘴非常秀美,又带着几分任性。脖子细长,身量苗条。两只***像少女那样紧绷绷的一后来她从李治的嘴里打听出来,皇后有个怪脾气,一动她的***她就皱眉头,***立刻下降。而李治却最喜爱***,少不得***,他是从母亲和奶妈的怀里长大的,五、六岁时还经常找奶妈要奶吃,小嘴巴叼着一个***吸吮,一只手捏着另一个***轻轻地揉着。这很可能是皇后失宠的一大原因。


武则天以后从侧面好心地暗示过她,但她也许没有听出来,没有理会她的用意。王皇后的确有些迟顿,不善于思索。李治告诉她,他和一个先帝宠幸过的尼姑怀了孕时,她曾十分诧异这种世所罕见的奇怪事实,始终没有想通,她凭什么把皇帝勾引到的手?假使果然那么美丽动人,忠勤方正,独具慧眼而又知人善任的先帝,决不至于在宠幸之后反而将她降为侍女,可见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魅力。然而闻名不如见面,相见之下,皇后对她产生了良好的第一印象。她容貌出众,丰盈、妩媚、端庄,诚实忠厚,知情达礼,不故作多情,风姿秀逸而不妖冶。由此看来,这样的女人,现在给予她一些方便,生产后再施以小恩小惠,一定可以为我所用。利用这件“兵器”,击溃那可恶的大屁股婆娘一一萧淑妃。想到劲敌萧淑妃失败时的那种披头散发的狼狈相,她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对武则天又增加了一层亲近感。但她对于自己的地位看得很重,不失皇后的尊严,拖声慢气地问起了武则天在前朝的经历,以及她和李治相识相交的过程。武则天措词圆滑而委婉地一一作了答复。王皇后觉得这是难得的一手资料,又是扼制和压服她的把柄,即命身边的女官记了下来。武则天心头一震,咬了咬牙齿:要记你就记呗!告诉你,这是我的过去,而不是全部历史。皇后娘娘,你想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又要长期为你效劳,恰恰错了。我武照从来恩怨分明,等着瞧,到时候休怪我做绝了。在悲酸与痛恨的交替中,武则天满脸涨成了猪肝色,泪水夺眶而出。王皇后反省自己似乎做得过分了,心软下来,放下“架子,欠欠身,绕着圈子曼声低语地说:“历史无情,皇法森严,宫廷发生的事情必须登记清楚。若有差池,你是明白人,那会招惹麻烦。皇上和我们都还年轻,切切不可放纵自己,小心没大错嘛。”


“谢谢娘娘教诲。”


武则天连忙跪倒下拜。“你我姊妹之间,不必拘礼。皇上和我商量过了,暂时你就在我身边留下来。”


武则天依照吩咐去甘露殿搬取行李。路上她边走边想:皇后自作聪明,恩威并施,手段相当的辣。而事实适得其反,弄巧成拙,给人一种虚假和阴险毒辣的感觉。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得知女儿将一个引诱她夫君的尼姑居然迎入宫内,不觉怒气冲天,继而又恐慌失色:“这岂不等于捉只老鼠到仓里来吃谷!一个大屁股就够她受的了,如今又增加一个野性婆娘。”


她进宫找了女儿说三道四,问这问那,仍不放心,非要亲眼见见武照不可。武则天穿上皇后下赐的宫嫔服装,头上戴着教坊歌舞妓用的假发,再裹上黑绢头巾,照例按时出来请安。她瞥见皇后座位的侧边,坐着一位半老徐娘,瞟着她上下打量,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武则天推测她定然是皇后的母亲,又特意给她请了安。柳氏和皇后的身材相貌颇为相似,只是体态丰腴得多,而且明显发福,下巴上的肉像发起的面团儿,脖子圆圆的。衣着华丽,浓妆艳抹,发髻上堆满了珍贵的簪钗、步摇、金钿、梳篦等首饰,处处都显示出一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的高雅气派。她的脸上也少有笑容,老是用眼角瞧人,装模作样,妄自尊大尤其隐含在骨子里的那种冷峻情调,更令人心寒胆战。后来高延嗣告诉她说:“魏国夫人胸襟窄狭,又自恃己能,似乎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什么人都不可靠,对下人十分苛刻,咄咄逼人。她比皇后更不得人心,然而处处都得恭敬她,顺从她。侍女们都怕她,竭力回避她。她经常进宫来陪着皇后,仿佛在帮着女儿管理后宫。注意哟,倘若她看不顺眼,那可就够你受的啦。”


姜是老的辣。柳氏察言观色,发现武则天不但很有女性的魅力,而且聪明过人,深思熟虑,方寸不乱,不容易掌握。然而不管怎么说,皇后让她进宫,等于救了她的性命,人心都是肉做的,相信她不会忘记这再造之恩。想到这里,她便开门见山地跟武则天说起了萧淑妃的坏话。“那大屁股骚货出身低贱,进宫时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缩头缩脑,一副穷酸相。我女儿见她可怜,竭力抬举她,推荐她侍候太子,化妆品给她用,首饰送给她,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柳氏啐了一口痰,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继续往下说:“得宠之后,反过来以怨报德,撅着个大屁股,妖里妖气,眼睛翻上额头,要和皇后争宠,要皇上立她生的儿子素节做太子。素节怎么能和陈王忠相比,陈王忠是皇帝的长子,皇后的义子。”


说罢,她向女儿呶了呶嘴,示意她接腔。王皇后皱了皱平平的额头,把脸偏向武则天,说:“忠儿本来是太子最佳人选,满朝文武都没有异议,大屁股一插手,死死缠住皇上,就把事情闹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