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5
|本章字节:12446字
武则天迟迟才收到军报,二月仓促发兵。进军途中,李昭德和薛怀义在作战方略上连续发生磨擦,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二者都是皇帝的宠臣。李昭德却自视过高,藐视薛怀义身份卑贱,无才无德,不过“男妾”而已。等到清醒过来他的受宠与薛怀义简直有天壤之别时,已经迟了,薛怀义对他的不恭与不逊,已经达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非置他于死地不可。没有一个人为李昭德说话。薛怀义也说他实非大器,不堪重用,又与百官不合,后患无穷。
武则天最怕给国家带来祸患,决定贬逐李昭德去钦州南宾广西灵山县当县尉。李昭德刚刚上路,“又下达了诛杀敕令,随即又降敕减刑一等,改判流放。自从李昭德离开朝廷以后,武则天时时流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有一天,她拈着一枝从御苑摘来的梨花,叫婉儿递给宰相们观看。
“众卿各抒己见,此花,寓意着什么?”
唯唯诺诺的宰相们,装出惊喜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大肆称贺道喜:“哟,梨花真美,洁白如雪,晶莹如玉,淡雅清香,显得生趣盎然”“陛下圣德巍巍,感天动地,周武王也有所不及哟。”
“是啊,是啊,我辈三生有幸,躬逢盛世,秋天成了春天,紫气东来,催开了二度梨花。”
杜景俭实在听不下去了,力排众议,喟然叹道:“常言道,春华秋实。如今时值晚秋,而见花不见果,明明阴阳违时,乃上天示警。臣不由得深感内疚,自愧未尽臣子之道。”
“卿言甚合朕意,堪称忧国之臣。”
武则天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少有的伤感神色。左肃政中丞周允元升任检校凤阁侍郎、同平章事,位列相班。他对宰相们的现状极其可恼,尤其苏味道,凡事都没有一个明朗的态度,明确的答复,朝臣戏称他为“苏模棱”。周允元和有同感的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商议,同时上了一道弹劾的奏章:“宰相好比皇帝的左右手,身负辅佐国政的大任而当今执宰却只知埋怨李昭德专横,把坏事一概推到他的身上。自己则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严峻的失职现象,不采取坚决的措施,是无法彻底改造过来的。”
武则天接受了他们的奏请,彻底改组了宰相班子。八名宰相,仅仅保留了三名:姚琦、杨再思和周允元本人。其余五名均贬谪到地方担任刺史:豆卢钦望贬到赵州河北赵县,苏味道贬到集州四川南江县,陆元方贬到绥州陕西绥德县,韦巨源贬到鹿州陕西神木县久杜景俭贬到溱州四川綦江县。
武则天就有这个狠劲,大刀阔斧,毫不留情,限定他们接到圣旨后,即刻启程赴任。
延载元年十一月一日,即周历的元旦,整个洛阳城张灯结彩,气氛显得格外热烈。洛阳宫从万象神宫一直到则天门外,沿御道两侧,陈设着皇帝的仪仗一法驾卤簿一五百余件,分外绚烂而鲜艳,富丽堂皇,威武雄壮,展现出皇权的尊荣与伟大。万象神宫内设御座、宝座、香案,鸣钟击鼓,武则天身着衮冕大礼服,在导驾官引导下至万象神宫升御座。百官朝贺毕,魏王武承嗣步出班部丛中,再次向武则天奏请增加“慈氏”的尊号。慈氏是弥勒佛的别名,此佛以慈悲为怀,故得此称呼。年逾古稀的武则天可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然而又总觉得万事不如意,内心焦躁,设法逃避,愈来愈倾心于佛教,又一次接受了这个尊号,全称为“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从这天起,由延载元年改元为证圣元年,并照例大赦天下一般罪犯。证圣元年正月十六日,武则天在明堂一万象神宫―举行无遮法会。早在垂拱四年十二月七日明堂落成时,武则天诏命薛怀义建造大佛像,和容纳大佛像的五层高的天堂。筑于明堂之北。初造时被风吹倒,又重新再造,历时六年之久,才得以完成。它每天动用上万人做工,总费用上万亿钱一真是挥金如土!一一只要薛怀义开口要钱,武则天不问详情,一律照批,国库的钱几乎耗费殆尽。大佛像是干漆夹贮像。贮即麻布。先用木头做好内胎,后在胎膜上以泥土塑像,再在塑像上面用漆粘贴麻布,等到干燥后,去掉里面的胎膜泥土即成。
武则天气魄非凡,在一切事务上都力求雄浑、华丽、壮观。这尊硕大无朋的佛像,也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高度达到天堂的第三层,眼睛在二百九十四尺的高处,可以俯瞰明堂。它一根小手指头可以站数十人。宫城接连举行了数天的无遮法会。所谓无遮法会,就是不分贫富贱贵和男女老少,无遮无碍,芸芸众生都可以平等地施财、施法的大法会。由于武则天从小接触民间,了解百姓的心理状态,愿意以某种形式让民众参加宫廷的节庆,分享乐趣,收取民心。在这一点上,也恰好体现了她比其他皇帝开放、高明。比如说,以明君着称的李世民,也曾频频举行大、小宴会,但一般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参加,与下级官吏及黎民百姓几乎完全隔绝。老百姓喜笑颜开,扶老携幼,潮水一般向宫内涌流。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和禁卫军,导引他们迸入有如佛教所说的极乐净土―天堂!自行瞻仰朝拜。香烛和鼎炉内的紫烟飘缈,款款升腾。背景画面是全翠华彩的天顶。高高的法座上坐着身披锦斓袈裟的薛怀义,手指掐着北海的珍珠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神圣庄重,八面威风。两侧是法明等十大高僧,各着紫色锦缎袈裟。后面排列着扮成五百罗汉的众多的和尚,一齐朗诵《大云经》。东西两壁绘着极乐世界的大型壁画。画下有金莲池和莲花座,座上有打扮成极乐天女的宫妓。她们上身裸露,饰以花冠、璎珞、耳环、手镯,环佩叮当,配合诵经,轻轻演奏着琴、笛、笙、箫、琵琶、箜篌、钟、鼓、钲和方响等乐器。还有捧香的金童和散花的玉女,一边载歌载舞绕圈旋转,增加欢乐的气氛。诵经声、乐器声和歌舞的声音,汇合一起,犹如山风掠过空谷,形成一种肃穆和谐的哄响。午夜过后,无遮法会的盛况达到了顶点。祈祷修法完毕,运来了十车铜钱,向宫殿前面的广场上抛撒,人们疯狂地争相抢拾,“以至造成流血事件,受伤者不计其数,还有人因争抢而被踩死。薛怀义忽发奇想,表演特殊的魔法佛祖升天!事先在地下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作好一切准备,他身跨银鞍白马,—声令下,大小和尚敲响木鱼,诵读经文,千万支蜡烛和油灯点燃,以彩绸制成的宫殿和大佛像款款从深坑中拉起来,却宣称是从地下涌出来的。围观者都深感惊奇,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接着,他又让和尚们向观众展示出一个大佛头像。头像本是用牛血画在麻布上面的,头高达两百尺,鼻子和嘴巴相当于一只海船的大小。而他却说是从自己的膝盖下取出来的血画的。有个别虔诚信佛的人,用自己膝下的血画个小“血佛”,以示奉献之意,那倒是确有其事。薛怀义真可谓超级牛皮大王,张开口吹牛不怕合不拢嘴。次日,那血画的大佛头像挂到了洛阳城西二十里处的天津桥的南端,下面设置祭坛,举行大法会。薛怀义借此夸大自己的法力,给自己罩上一层神秘色彩,其用意是想在民间树立威望,哗众取宠,用另一种形式维持皇上的宠爱。从建造天堂与大佛起,薛怀义便向武则天发表了声明:“这样的大功业非同寻常,我必须斋戒沐浴,杜绝房事,高度集中精力监工。”
以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从皇宫搬回了白马寺。幵头每隔一段时间进一次宫。后来,内宫没有使者来催,便不进宫。近年来,即使武则天派高延福来召他进宫,也很不乐意从命。薛怀义生成的野性,对于宫廷生活始终感到拘束。他在外面,可以为所欲为,自由发挥。他知道定然会引起武则天发怒,于是招收了上千名身强力壮的游民,剃度为僧,以保护他的安全。侍御史周炬对薛怀义的所作所为起了疑心,他反复察访了一番,发现薛怀义除了去建造天堂与大佛像的现场指挥外,其余时间都在白马寺里鬼混,于是上了一道奏章进行弹劾。
武则天说:“你且回去,朕即命他去左肃政台。”
薛怀义骑着皇帝赐给他的白马急驰到左肃政台,直到衙门的台阶才收缰下马,也不打招呼,坦胸露腹,在绳床上坐下来,不声不吭,二目如锥直勾勾地瞪着周炬。周炬愣怔了一下,瞬间镇定下来,厉声呵斥道:“大胆的薛怀义,竟敢如此无礼!来人,给我拉下!”堂吏和狱卒一拥而上。薛怀义从绳床上一跃而起,跳上马,扬鞭飞一般地跑掉了。周矩恨得直咬牙,奏请采用强硬手段拘捕薛怀义归案。
武则天若有所思之后,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个疯和尚也许精神上出了些毛病。”
“管他疯不疯,”周矩口气十分坚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哎,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皇上,事不宜迟。”
“急啥呢!”顿了顿,武则天明确表态说:“薛怀义不值得追查。至于他剃度的僧人,由你去处理。”
她怕和尚野性发作,把与她在闺房里的秘事抖出来。但又知道周矩是个宁折不弯的直汉子,阻止他决非上策,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命令周矩负责处理那千来个帮闲和尚。周矩毫不客气地把白马寺的新和尚抓了起来,判以流刑,押送至边远州县。
武则天怕发生泄密,立刻提升周矩当天官员外郎,调离了左肃政台天堂和大佛竣工后,薛怀义只得硬着头皮进宫向武则天奏明工程情况。
武则天一见到他,气就消了,给了他许多赏赐,留他在宫中过夜,欢度良宵。
“花和尚,你在外面可得规矩点儿,少给我惹麻烦。”
“我没惹麻烦,是你的疑心重。”
薛怀义显得很淡漠,毫不理会“武则天那带着亲切口吻的好心的责备。
“搬进宫里来住,别再到处乱跑啦。”
“我是白马寺的住持,不回去,那里会乱套。”
“乱了也不怪你。”
她两眼火辣辣地注视着他,恍若干渴了似的,恨不得把他吞下去。他移到她身旁坐下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抚摸着他袒露的肚腹。
“好像瘦了些。”
“没有。”
薛怀义回复道,“我的肚腹不比你的小,你的弥勒佛肚,我的罗汉肚,咱们彼此彼此。”
“没教养的野和尚。”
“和尚配尼姑,天作地合嘛。”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武则天媚而含嗔地一笑,薛怀义粗犷而放肆地大笑着。然后一起疲软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大天亮,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松开。好些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过去了。常朝由三日一朝改成了五日一朝,召对臣工也减少了,奏折大都交给上官婉儿批阅,呈递给她过目。薛怀义几乎没日没夜地厮守在武则天身旁,供她随时享用。她一心想增加刺激的程度,避免外界的干扰。而他仿佛进人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对于她的宠幸,纯粹抱着一种应付式的态度。
“他迟早会离开我,这个臭和尚,也许他和我玩腻了,要换口味了。”
她一想到这里,就下意识地战栗起来,下身燥热不宁。他倒是保持了相当的冷静,依然是那么具有魅力,那么挥洒自如而又漫不经心。有一天武则天上朝去了,他不辞而别,溜出了内宫。高延福、丁点儿和傻大哥到白马寺反复去了几趟,也没有看见他。
武则天心中升起了一种怅然若失的冰凉的感觉,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冷漠了,死气沉沉,一片灰暗。她是至高无上的女皇,有权主宰世界,光明、幸运、为所欲为,都是属于她的,然则他一这个疯疯癫癫的野和尚一居然敢在她面前耍无赖,背弃她。她像喝醉了酒似的感到眩晕,步履蹒跚,心中一片茫然。他的离去带给她的不仅是痛苦,简直是对她的轻蔑和侮辱,她的精神都快垮下去了。只有在喝酒的时候,她才产生一种模糊的快意。她喜欢葡萄酒,喝得愈来愈多,一直喝到昏然欲睡的状态。这时候,她迷迷糊糊,心里暖融融的,混混沌沌,霞影灼灼,光怪陆离,自身也宛如融入了茫茫的虚幻之中。白天她全身心地投入处理朝政,而到了夜晚,可就寂寞难耐了。思想赛似空中的细雨,被风吹来吹去,纷纷四散地乱飘着,她想报复他,想痛揍他一顿,想咬他几口,又想严密控制他,采取恐怖手段对他施加压力。不过,想得最多的还是难以排解的情恋。他的身体真棒,胸脯犹如扇面一样覆盖在她上面,动作犹如金刚钻似的有力,腹部的弹性是那么的好,每一次动弹都是那样的销魂夺魄,简直叫人承受不了。她的意志、她的灵魂已不知飞向何方,剩下的只是一种接受的欲望和快感。夜色连着夜色,她紧紧地拥着他,让自己尽情享受他温馨的暧流,他那狂热的亲吻,直到吻流传遍全身,化成像泉水般喷射而出的激情。一种困意,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一种瞌睡向她袭来。蒙胧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了周围的夜色,在嘉豫殿的寝房背后,传来了滴漏的嗒嗒声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薛怀义镟流似的又转回来了,鬼和尚,不知到哪儿云游了一番,带着一股酒肉的腥味,大步咚咚地径直进了寝房,跪到了武则天的膝下,帮她捶腿。
“你到哪儿去啦?”“玩玩,”薛怀义憨乎乎地笑了笑,“宫里闷得慌,外面走走,散散心:“怎么不说一声?”“这不回来了么,说它干吗?”
“下不为例。”
“我知道,”薛怀义滑稽地紧了紧鼻子,“老呆在你身边不好,影响了朝政可吃罪不起。”
“一副好油嘴。”
“单凭嘴不行,得全面侍候。来,我帮你揉揉身子骨。”
他把她脱得一丝不挂,搂在手上转了几个圈,轻轻地放到了龙床上,随后赤条条地跟着钻进了龙凤锦被里。黑清早她就上朝去了,留下他独守寝房。一人独处,他反而感到轻松愉快,自由自在。推开窗棂,可以望见远处天边透出的一线微弱的曙光,东方破亮了。空旷的东天,在和黄河天水相连之处,孕育着一抹靓丽的胭脂色。微风不起,薄雾酷似悬在空中的万千待染的素纱,缓缓地飘浮,扭摆,若隐若现。窗外传来的鸟鸣,千啼百啭,却不见它们那灵巧的身影。白蒙蒙的雾团,在晨嗛中一阵一阵地翻腾,飘散,似乎沙沙有声。青黛的苍穹,露出了春天特有的清新烂漫的装束。天气是醉人的暖和,御花园的李树缀满了嫩白的花朵。他飞快地梳洗完毕,赶在武则天下朝之前,去花园的李树下散步。樱花落尽了,桃花含苞待放。园内的人行道上,满是狼藉的樱花花片,有些还沾挂在如丝的碧草上,犹如落在草叶上的小粉蝶一样抖抖索索。飞花点翠,蝶舞烽喧,一股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心田。站在李树下仰头望去,桠枝上的花儿有的盛开怒放,有的含蕾欲吐,也有的刚刚开艳,萃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恍然发狂似的灿烂着了。在艳阳的光照下,如雪如玉,荡漾着白生生的波浪。
“又跑到哪儿去了?”
薛怀义左脚才跨进门,武则天兜头问道。他迟疑了一下,收敛了笑容,欢悦的心情俨然被人掏掉了一样,脸色阴沉下来。
“花园里走走,嗬,李花开得真茂盛。”
“干吗要看李花?李花有什么好看的!朕非砍掉它不可。”
“李花纯洁,李子也好吃。”
“你肚子饿不饿?”
武则天抽了抽鼻子,“桃花开,李花谢,一日三餐天不黑。”
“什么意思?”
“昼长夜短,一日三餐似乎还不够。”
“我这个人天生的能饿,少吃一两顿无所谓,多吃一些也奈得何。”
“天生的流性。”
武则天像有洁癖的猫一祥做了个手势,“多吃少吃都没有好处,犯了膈食症,可就难治啰。”
“可我偏偏不生病,健壮得像头牛。”
“你是牛,我是什么?”
“不要老用教训的腔调嘛,如同钻空子一样,我是打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