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5
|本章字节:12268字
武则天略一迟疑,收回了成命,从半途折返回驿道,继续向嵩山行进。文武官员都身穿朝服恭迎圣驾,行宫的内侍宫女,以及当地的绅士百姓,人群浮动,压肩叠背,夹道欢迎。八十岁以上的耆民老妇,穿着黄布或黄绢衣裳,手执线香跪接。宫门两侧,以各色彩绸、彩布搭建彩棚,演唱歌舞,供应茶水。车水马龙,喧哗腾跃,一派繁盛热闹气象。内侍扶着武则天步下御辇,“万岁”的声浪此起彼伏,酷似山呼海啸一般。
武则天神采焕发,嘴上露出了笑容,像是满脸并了花。婉儿、红杏、高延福和髙力士两旁侍候,众多的内侍、女官和宫女簇拥着武则天走进了行宫。传旨免礼,即免去朝见,官吏与百姓渐渐散去。
武则天来到寝宫,见龙床铺设得十分香软,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宫女侍候她除下盛妆,用兰汤沐浴后,武则天横身躺到了龙床上。宫女和内侍退下去后,二张从盥洗间走出来了。斜日透进窗棂,树影婆娑。在水红纱帐的衬托下,新浴的武则天显得分外丰硕、健壮,她半裸着身体,色情洋溢在她的脸上,洋溢在她那白漂光滑的皮肤呈现出来的蓝色的脉络上,洋溢在她的眼睛里,分外妩媚妖烧。她的心中有股激情在燃烧,犹如着了火一样,火焰似凤凰一般灿烂壮丽。二张被熊熊燃烧的火凤凰所吸引,脸颊上荡漾着一种梦样的光辉。在兄弟俩迷蒙而深不可测的男性心灵里,欣喜与紧张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她变得高贵而优雅,仪态万方,雍容端丽,宛若花儿在展示着自己,给人以愉悦和娇艳的感觉,觉得她不仅代表了女性的美,而且集中了人类的精华和光彩,生机盎然,耀人眼目。二张又拜倒在她脚下,把自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的面前,又献殷勤又亲热。她一阵颤栗,强烈的欲火烧灼着身心。张昌宗和张易之把她搂得紧紧的,极富温柔地吻着她。她也以全部的力气回应着他和他的亲吻,把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那种狂热而旺盛的欲望传导给他俩。她是那么神秘,令人捉摸不透,主宰着世界,操纵一切。他们必须把自己的生命之基交给她,必须把自己整个儿交给她。他们的血管在膨胀,互相躁动着生命的内核,血液汇合在一起交流。红日衔山,余辉横照,微妙的紫霞和方兴的薄暗纠结成模糊的一片。啄木鸟笃笃地敲着树干,群鸦好似飘浮在空中的墨点儿,聒噪着从行宫的屋脊上飞过去。小虫躲在草丛里唧唧唧叫个不住气。一阵蝉鸣刚息,一阵蝉鸣又起,尖辣的吱吱声不绝于耳。夏天的黄昏,恍若一曲交响乐,又如一泓溪流,滔滔汩汩。五月一日,出现日食。以往遇到如此情形,武则天一般按惯例斋戒沐浴,减少食物,停止歌舞娱乐,并避免进人正殿,保持谨慎态度。如今的武则天,对于自己生活的检点,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似的感觉,诚惶诚恐,生怕天地神灵降罪于她格外小心翼翼。岁月不饶人加上纵欲过度,她的身心明显出现了衰退现象。自古以来的皇帝大都是又想长寿又不节欲,不知保养,企求以药物维持长盛不衰,甚至妄想长生不死,返老还童。
武则天指令洪州江西南昌市和尚胡超,炼制长生不老药,三年才成,耗费资财数以亿计。她服下后,病稍好转。五月五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久视。取消“天册金轮大圣”的尊号。
武则天所服的药十有八九是那种滋补强壮剂,从大量生物和矿物中提炼出来的,往往有兴奋中枢神经的作用,短时期会有神清气爽或强提精神的效果。至于烧丹炼汞,那又另当别论了。
武则天服了药,仿佛神来天外,***高涨,更离不开二张了。她又要干,又畏惧人言,人们背地里说控鹤府是逍遥宫,臭了牌,相信文字魔力的武则天改控鹤府称奉宸府,张易之当奉宸令。为了掩饰吃喝玩乐的劣迹,于是明令公布,命张易之、张昌宗跟北门学士李峤等二十六人在内宫编撰《三教珠英》。二十六人中,还有徐彦伯、张说、宋之问、沈佺期、阎朝隐。所谓三教,系指儒教、佛教和道教。往常一般称儒家,但要与佛道抗衡,便与宗教挂上了钩,称为儒教。然而儒家只是伦理之学,孔子不谈论怪力乱神,所以一直停滞在世俗的人际关系上,无法跃升到宗教境界。《三教珠英》顾名思义,是从三教的典籍中撷取名句警语重新编排成书,择其精华,加以分类、整合,突出主旨,诠释教义。既要有广博的学问,又要有耐力,有恒心。二张生于官宦世家,自然读了些书,然而要应付如此浩大的工程,绝对力所不及,尤其是他们不可能专心,武则天随时需要他们陪侍。但不管怎么说,监修必须确定张易之和张昌宗,希望借此改变人们的看法,以为奉宸府集结天下英才,由二张监修,在编书做学问。奉宸府比控鹤府更加热闹。
武则天又大量选取美少年充任奉宸府内供奉,听命于君侧,待遇的优厚不必细说,随时还有升官发财的希望。它吸引了许多的年轻官吏,削尖脑壳只想往里面钻,又造成了不良影响。流言蜚语四起,尤其武则天的***传闻更加不堪入耳。右补阙朱敬则按捺不住,直言不讳地进谏说:“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让自己的欲望伸张,虽是人之常情,贤者却都能自制、自戒而不过度。陛下的内宫宠臣有张易之和张昌宗,已经足够了。近来听说右监门卫长史侯祥等人,公开炫耀,谋求充当奉宸府供奉,轻狂浅薄,不知羞耻,无视礼仪法度,传遍文武百官。”
“果真如此?”“臣的职责是知无不言,不敢不奏报陛下。”
“若非卿直言,朕还蒙在鼓里哩。”
朱敬则敢犯龙颜,冒死奏谏。
武则天虽然面红耳赤,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赏赐他彩绸一百匹。她的襟怀、雅量、气度,实在令人佩服。可惜的是,虚心接受,就是不改。她性格狂野、开放,不注重生活细节,体现了大政治家的惊人的胆识与气魄,又随时流露出不拘一格的浪漫情调。嵩山仲夏的早晨,新鲜而幽深。已然泛白的浅青色天空有一边明显地变成茄紫色了。大熊星座七星变得暗淡,并且往下沉。那一颗碧亮如水晶似的明星,铮铮莹莹地射出炫烨的光华,照到缓缓变幻的丹霞上。霭烟冉冉,朝雾迷蒙,一些孤独的哑白的星星不知不觉而又不留痕迹地熄灭,消失到寥廓的苍穹中去了。一层层乳白色的水雾从石淙河升起,缥缥缈缈,朦朦胧胧,弥漫在河面上,弥漫在嵩山万顷苍翠的林海间。石淙河在山坑边汇聚成潭,两岸石岩陡峭,形如刀切。崖下,潭水洞黑,昏雾溟溟,深不可测,人们以其形状取名车厢潭。东方的云霞变成猩红,头顶上的天空显出月白色,天边彩霞迸溅,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突立在潭的南面水中的一方巨石一一乐台一一渲染了一抹热红的光艳。乐台平整的石顶上面,站着的数十人都仿佛披上了斑斓的锦缎。河水至此两分,赛似碧绿的匹练,悬挂两边。金风送爽,潭水盈盈。潭前地势开阔,背靠嵩山,浓阴笼罩着茂密的树林,使人产生阳春烟景的感觉。艳阳照得明亮而温暖,鸟的歌声和昆虫的营营嗡嗡声,充满在蜜黄色的空气中。
武则天喜动龙颜,欢快地赞赏道:“瀛洲方丈,不过如此,石淙巧夺天工,造化得真是神秀。”
“圣上万机之暇,与卿等一番畅游,也是千秋的胜事,何不赋诗以纪之。”
听了李娇的奏请,武则天乐得舒眉展眼,兴致勃勃地吩咐在树荫下支起棚帐,摆酒设筵,大宴群臣。须臾间,觥筹错落,音乐缤纷,君臣们尽情痛饮,不觉酩酊大醉。上官婉儿收齐了十七首诗,武则天命她赶紧整理出来,又命张易之撰写《秋日宴石淙序》,诗与序均交薛曜手书。北崖上刻诗,南崖上刻序。
“石淙会饮”,遂为中岳嵩山名景之一。上官婉儿遵循圣命,回到住处,伏案细读十七首诗作,加工润色,逐一编排,不觉有了几分倦意。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搁到案面上,打算蒙昽片刻。醉得踉踉跄跄的张昌宗,打着饱嗝,口里哼着一支小调,走了进来。婉儿听出了他的声音,只觉得舌尖跟上颚粘在一块,身上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没有搭腔。张昌宗把一只手搭到婉儿的肩上,色迷迷地说:“小冤家,今天你的样子真美,美极了,玉肩双办,梨花袅娜,淡妆素服,宛然月里嫦娥一般俊俏。”
“喔唷,六郎,你怎么上这儿来啦?得罪,得罪。”
上官婉儿身子一缩,张昌宗的手从她肩上滑落下来。张昌宗自从来到三阳宫,神情愈觉放荡。常常从武则天的寝殿偸出来,四外溜达,花前月下,得便即抱住一名宫女,按倒在花丛之内,也不管高低上下,就借着那软茸茸的花茵为绣褥,强行一阵疾风骤雨蹂躏得压在身下的女子悲声嗷嗷,他却以此为乐。宫女们晓得了张昌宗的行径,见了他的影儿,便东藏西躲,夜晚也不出来私游了。张昌宗色胆包天,胃口愈来愈大,愈来愈迷上了偷香窃玉。若是暗中取巧相遇,更加畅快,以为得意。夜晚趁武则天醉了酒,又有张易之陪伴,他想到了上官婉儿,遂悄悄溜进了她的卧房。婉儿身穿一件紫绡衣,腰束碧丝鸾带,在宫灯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风姿秀逸,娇妍迷人。
“你这样姣美,皮肉如同未经人手触摸过的水蜜祧似的,爱还爱不过来,谁会得罪你。”
“莫笑话我。”
婉儿竭力违避张昌宗,“六郎喝多了酒,快回去歇着,皇上等着你侍候呐。”
“皇上醉倒了,今夜醒不来了,嗬嗬,醒来了有五郎侍候她。”
张昌宗嬉皮笑脸地迎到婉儿面前,双手撩开她的衣衫,贴着她的皮肉,把她搂进了怀里。一股带着酒腥味的灼热的呼吸冲着婉儿的面孔袭来,她恶心得快要呕吐了。
“放开我,快放开,”婉儿低声喝道,“不然我会喊救命的。”
“喊吧,美人儿,你喊呀!我什么都豁出去了,还怕什么?”
“你要怎么样?”
“今晚花好月圆,我特来陪陪你。”
“我不要你陪。”
“偏要陪。”
张昌宗的嘴巴在婉儿的脸上亲了一下,“我要是得不到你,死不瞑目。”
他蓦地将她抱起来,逼迫着她的头歪在他的胸膛上。她一只耳朵听得见他心脏嘣嘣地急跳着,吓得如陷进了泥沼,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他双臂一抖将她放倒在绳床上,随即压到她的身上,疯狂地亲吻着,解开她的腰带,褪掉她的衣裙。她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发丝根根披落,裸露的胴体浑似游丝那样颤抖。他像一只发情的野狼,嘴唇到处移动,从她的嘴上移到白润细长的粉颈上,又移到那丰美而富于弹性的***上。她两只眼睛一阵发黑,沉人了一片迷惘,心头茫茫然,痴痴地凝望着帐顶,潜意识中那种让人窥见了隐秘的又含羞又惶恐的心情,迫着她只想喊,只想哭,只想挣扎。然而声音俨然给憋住了似的,身子瘫软,没有力气。他松动了一下,让她喘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奋和剌激,惊慌和愉悦醋如黑暗一般控制了她。她像腾云驾雾似的升上了夜空,愈升愈高,一直升到了黑色的天堂,进入了那原始的永恒中。
武则天醒了酒,口渴,要喝荼,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她自个儿翻坐起来,把背靠在枕头上,咽下一点口水,清清嗓子,喊道:“六郎,六郎!”她伸手在龙凤被里摸了摸,摸醒了张易之。
“皇上,你醒了?”
“六郎呢?朕要茶喝。”
“我来倒。”
张易之披衣下床,泡了半杯热荼,用冷茶兑凉,亲口尝了一下,然后递给武则天。
武则天喝了两口,把茶杯搁到床头的小几上:“朕问你,六郎到哪儿去啦?”“我不知道。”
“他没跟你说什么?”“没有。”
“嗯”武则天又端起荼杯喝了两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倏而她眼睫毛眨动了一下,吩咐道广去把六郎找回来。他背着朕干了不少风流勾当,以为朕不知道。今天趁着朕醉了酒,又摸到外面去了。”
秋夜略有几分寒意,张易之穿上衣袍,整了整幞头,提着绢纱灯笼,跨出了殿门。张昌宗的行径,张易之也有所耳闻,也觉察出来了,暗地里还劝过几句,可是他不接受。常言道,知足者常乐。他偏偏不知足,自以为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次只怕是瞒不过去了。
“咱们是亲兄弟,”他转念一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得设法救救他。”
二张平时与婉儿相处甚好,她有心计,又了解皇上的脾气,最好先找她拿拿主意,如何应付过去,让老六躲过这一难。喊开婉儿的门,看到一片狼藉的情景,张易之什么都明白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瞒也瞒不住了。倘若犯下欺君之罪,砍了头还要充军。三个人一齐来到武则天的寝殿,负荆请罪。
武则天一缕酸气直冲头顶,她气得七窍生烟,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强烈的东西,使她瞪圆的眼睛犹如两个火球一样红光闪闪。她恨恨地俯视着跪在跟前的张昌宗和上官婉儿,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索索发抖的上官婉儿的身上。她离不开二张,拿他兄弟无可奈何。如今她七十七岁了,活不了几年,换掉他们已无必要,况且要找到他们这样的人也不容易,称心如意的实在难得,只能容忍一下,迁就了事。受害者上官婉儿当了替罪羊,代人受罚。
武则天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婉儿的头上,把她交给髙延福看管起来,听候发落。
一件喜事从天而降,抹掉了武则天心中的阴影。李楷固和骆务整出征契丹凯旋归来,祭告天地和宗庙后,将举行献捷献俘礼。她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又把精力集中到了政务方面。最初,契丹部落战将李楷固,骁勇骠悍,精于骑射,善用套绳。两军开战,他身先士卒,带头陷阵冲锋,恍若猎鹰闯进乌鸦群里,矛头所向,敌军纷纷退避,否则即被击伤、击毙。黄獐谷之役,官军将领张玄遇和麻节仁,就是他用套绳套住,生擒而去的。另一名契丹勇将骆务整,屡次击败朝廷的官军,勇敢顽强,一往无前。孙万荣死后,二人都来投降。宗楚客责备他们来得太晚,奏请屠灭其全族。狄仁杰看法相左,据理力争道:“李楷固等都勇猛无比,既能为他的旧主人尽力,同样也能为新主人尽力,如果用恩德安抚,也一定能为我所用。”
“他们本来就是叛将。”
宗楚客反驳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这样的小人,值不得信任。”
“叛变的主谋是孙万荣,他们是随从,不能完全怪他们。”
“狄卿言之有理,用不着追究他们的责任。”
武则天采纳了狄仁杰的请求,赦免了李楷固等人。狄仁杰还不满意,还要奏请授予他们官职。亲戚朋友们劝阻狄仁杰说:“何必自讨麻烦,非要跟皇亲国戚对着干。”
“只要对国家有利,傻与不傻,对自己利与不利,就不必考虑了。”
武则天为狄仁杰的言行所感动,命李揩固当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当右武卫将军,派他们率军进攻契丹残余部众。李楷固和骆务整不负朝廷重托,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肃清了叛军残余,将契丹全部平定。
武则天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满脸喜色,在三阳宫含枢殿,举行献俘仪式,由李楷固等呈献所生擒的契丹俘虏。礼毕,宴享功臣,论功行赏。
武则天擢升李楷固当左玉钤卫大将军,封燕国公,赐姓武。在筵席上,武则天举起酒杯,向狄仁杰致意说:“国老,满饮此杯!这是你的功劳,朕要给你颁赐重赏。”
“臣领当不起。”
狄仁杰离席跪倒谢恩,“平定契丹余党,乃是陛下的声威,以及将士们的竭忠尽力,我谈不上什么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