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1372字
结案非常的快。由于武后直接作证,无须调查取证,袁公瑜便以谋杀罪判处惟良和怀运的死刑,绑赴刑场,验明正身,枭首示众。武则天还不解恨,又将二人从族谱中除名,改姓蝮氏。怀运的哥哥怀亮,早已病故,其妻善氏,从前对杨氏最刻薄,即遭连坐,没籍收入掖庭宫当婢女,傻大哥和髙延福照武则天的口谕,用带剌的荆条结成束,抽打善氏,直打到皮烂肌肉片片脱落,露出白骨,气绝身死。武则天虽然为母亲和自己去掉了郁积心头多年的闷气,然而荣国夫人杨氏依旧在为她膝下长大的外孙女伤心落泪,哀痛成疾。次日早朝,孱弱多病的李治突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出来,他要亲征髙丽。“小小的高丽,老不臣服中原,还要在边境制造祸端,不征服它,是大唐的一大耻辱!”语调铿锵、气魄惊人。不惑之年的李治,第一次显示出了堂堂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和天子的威严。诧异之余,朝臣们一个个都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为好。武则天从其悲壮愤慨的情绪中,洞察出了李治并非出于本心,而是一种赌气的话。为了不使他下不了台,又体现出作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她偏着脑袋,温和地劝慰道:“圣上不必过虑,臣妾心中有数,自有大将代劳,定然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李治雄赳赳地髙昂着头,看也不看武则天一眼。“这又何必呢?皇上健康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非得保养一段时间不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朕乃九五之尊,岂可袖手旁观。”
“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皇上不宜远征,必须留在京城主持朝政。”
“有你主持就行了,朕是多余的。”
“暧,此言差矣!臣妾何德何能,充其量不过托皇上的福,代一代劳而已。”
李治操了一阵嘴巴劲,气出完了,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疲软地停了下来。退朝后,武则天特意挽着李治进了含凉殿,上了茶,紧挨在他身边坐下来。她一面陪着他喝茶,一面说:“高祖和太宗是开国皇帝,所谓马上江山,即就是说天下是南征北战打出来的。陛下承续大统,恪守老子无为而治的训条,万民安居乐业,国家如日中天,出现一点小插曲,发生—点不偷快的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必大惊小怪,更用不着闹得惊天动地。”
“先帝当年亲征髙丽时,嫌我不仅兵。我想,人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不懂,就学嘛,从游泳中学会游泳,从战争中学会打仗。”“这不是本心话。”
武则天咧了咧嘴巴,“当真上了前线,陛下吃得消吗?先帝当年从髙丽班师回来时,那副狼狈相你都看见了,满身征尘,背上生痈,须发都脱落了好些。”
“完成先帝的未竟之志,即使战死缓场,我也甘心情愿。”
“莫说大话啦。我明白你是跟我怄气,拿狠给我看。好呗,你有啥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我依你的就是了。”
李治嗫嚅着欲语又止。明眼人从李治那疾首蹙额的模样一见便知,他窝了一肚子火,而又无处发泄。他身体不争气,又缺乏理政的能力,皇权落到了武则天的手上。她宫内宫外一把抓,一切都得听她的,自己贵为万乘之尊,却连自主权都丧失了。想靠近女色,消愁解解闷,宫人们都惧怕皇后的嫉妒心,战战就兢地回避他。她心狠手辣,即使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女也不放过。李治偏偏***髙,少不得两情相依。而武则天全身心倾注于政治,往往忽视了闺房生活,让他独自睡冷床。他心上好似笼单着一层乌云,酷如风雨夜躺在大荒原的棺材里一样,孤寂和凄凉的体验触发出烦恼和躁性。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他鼻翼扇动,五官都揶了位。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柔弱与刚强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弱者并不自甘堕落,甘心寂寞,遭受欺负。李治想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恢复大唐天子的威严,冲玻樊篱,显示显示能耐,自然兴起了亲征髙丽的念头。以柔克刚,本是武则天的拿手好戏。李治强硬起来了,以硬对硬,就会碰撞出火花。她扭动了一下,霣出一种退让的姿态。一丝微笑掠过她的唇间,娥眉舒展,灵活传神的媚眼闪烁着甜甜的波光,顾盼流转,勾人心魄。李治在无意中被她迷了,火气下去了,伸手把她描人了怀中。她温顺如一只小羊羔,任他揉搓。倏而他回忆起最初在翠傲宫幽会的情景。那时候的武才人,姿颜绚丽,芬芳四溢,恰似美魇如月的迎春花。他俩一接触,她就像发狂似的灿烂着了,周遭的树木漾着粉色的波浪,清馨的体香酒一样地散播开来,心荡神摇,使人感到沉醉的滋味。她是那样的缠缠绵绵,纯真可爱,深深依恋着他,他心里乐滋滋,喜盈盈,赛如山溪里的流水似的欢畅。那狂热的、潫涡般的销魂时刻,至今令人回味无穷。“要是剃掉胡须,你会像个孩童,”她伸手托起他的下颏,轻轻呼唤着他的乳名:“雉奴,怪不得你常常耍小孩子脾气。”
“怪只怪你,你不体谅我,逼得我发怒。”
“谁敢逼皇上,我可担待不起。你莫嘟着嘴,什么都依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昨天我召见了敏之,小伙子长相英俊,体面得像一株白桦树,我想封他个官,留在身旁。”
“皇上爱封什么官就封什么官,我说啦,一切由你。”
“我一时想不出来。”
李治用手指敲敲窄窄的额头,“你帮我考虑考虑,借一个什么名义,封他一个什么官合适?”次日,武则天命许敬宗拟了一份奏章,奏请以贺兰敏之为武后亡父武士鹱的后嗣,李治当即恩准,敕许贺兰敏之改姓武,袭承外祖父的爵位,一跃而为周国公,并授予弘文馆学士兼左散骑常侍。弘文馆是宫中的最高学术机构,左散骑常侍负责规谏天子的过失,均属东台门下省〕。如此显赫的髙官,人人羡慕,实屑非常之际遇。敏之是武后娘家惟一的外甥,幼年丧父,母亲早几年去世,深得外祖母杨氏的溺爱,如今已长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男子:长挑身材,两腿修长,举止风雅。每当退下朝来,或与同辈出游时,这位年轻的国公爷,风华绰世的贵公子,蟒袍玉带,髙坐银鞍白马,锸锢掠过长安街坊,宛若白马王子似的,不由得人人咂舌,顿生景仰之心。久而久之,女性们谄媚的目光渐渐凝聚到了他的身上。天生多情的武敏之,又由于失去管教,开始移情于香雾之中,放浪形骸,向着花天酒地的斜路上滑落下去。荣国夫人杨氏虽然生活优裕,但是岁月不由人,一天比一天衰老,很想亲人陪伴在她身边聊聊天,逗逗乐。敏之虽然和她同住在宽敞的周公府里,可是除了早晚礼节性的问候之外,其余时间很少见到他。这时候,能够给她带来宽慰和快乐的,只有三岁的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和她母亲幼时一样活泼,美如仙童,鲜润的脸儿,乌黑的眸子,方额宽颐,樱桃小嘴叽叽呱呱,令人听了心里甜蜜蜜的。一顶垂着白色飙带的精致的小篷帽,她拿在手里的时候多,戴在头上的时候少,柔韧的黑发,蓬蓬松松,随着她欢快的奔跑柳线似地披散下来。突然跌倒了,哭了起来。
侍女把她送到外祖母的怀抱里,她又像雨后的梨花一样张开了笑脸。外祖母离不开她,她也爱在外祖母家里玩。侍女们更巴不得如此,因为此地有“白马王子”武敏之,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们。由于武则天严格控制李治过一夫一妻的生活,宫廷选美早已停止,侍女们的年纪多数比敏之大。她们生活在封闭式的禁绝男人的环境里,不敢也不可能有任何奢望。凭借偶然的机会,见识了武敏之这样一位情采动人的公子哥儿,真是如鱼得水,精神上、肉体上都能得到一种解脱般的痛快,怎么不令人心驰抻往呵迟来的春天所催开的花朵,更觉时光宝贵。宫女之间恍如形成了不成文的秘密条约,轮流享受这人世间美好而又难得的乐趣。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她们做得如何巧妙,也无法瞒过武则天的耳目。得知这桩艳史之后,武则天显得很冷静,没有露出声色,她怕影响外甥的前途,也不想为自己多添烦恼,仅仅更换了太平公主的侍女。坐朝下来,武则天私下召来敏之,对他进行了严历的责备,勉励他勤劳国事,从实践中锻炼出过硬的从政本领,成为有作为的一代青年。武敏之知道姨娘的厉害,双膝跪倒在地,虚心地接受训斥,请求宽大,保证悔过自新。事情总箅侥幸过去了。然而怀有异心的周国公武敏之,不但没有引以为戒,严格约束自己,而且对武则天进一步加深了反感,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准备实施蓄谋巳久的报复行动。长安对于武则天来说,始终是不利达的,一件事挨着一件事,接二连三地不断出现。长期与大唐为敌的高丽发生了内乱,如何把握住这一有利时斯,因势利导,彻底征服它,又提上了议事曰程。盖苏文去世,长子盖男生继任莫离支中央执行官,开始主持国家政务,到各地巡视,于是指令其弟盖男建和盖男产担任京都平壤的留守官。有人挑拨男建和男产说:“男生不甘忍受你俩的威胁,准备除掉你俩,不如先下手为强。”
又有人告戒男生说:“你的两个弟弟怕你回去夺他们的权,想阻止你返回京城。”
男生派亲信秘密前往平壤侦察,被其弟弟捕获,于是用王命召男生返京。男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不敢回去。男建便自称莫离支,发兵追捕大哥。男生闻风而逃,驻守城池,派遣他的儿子盖献诚到唐朝求救。武则天与李治权衡利弊,诏命右骁卫大将军契宓何力当辽东道安抚大使,率军援救盖男生。任命盖献诚当右武卫将军,担当向导。又命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和营州都督高佩担任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丽。庞同善旗开得胜,大败髙丽王国军。盖男生带领部众与庞同善会师。李治下诏,授命盖男生当特进、辽东道大总管,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此时唐朝国力鼎盛,兵强马壮,远征军捷报频传。李治心有所动,提出要御驾亲征髙丽。武则天委媿地把他劝阻住了,但是又要替皇上遮面子,让他好下台;同时考虑到彻底征腹髙丽的需要,决计加派司空、英国公李筋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筋年逾古稀,然而腰板硬朗,体蟪雄壮,锐气不减当年。他性子宽和,举止闲雅,喜怒不形于色。遇到任何急事,遭受什么剌激,从不见他惊慌或者忙乱。他爱好整洁,朝脤总是穿得笔挺挺的,幞头戴得正正当当,犹如一尊菩萨塑像,银须鹤发,禳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行走恍若虎步,举目时犹如鹰视狼顾。李治和武则天在紫宸殿召见了他,鸥了座位,礼敬有加。李筋笔杆般直坐在锦墩上,出言谨慎,音调比平常更从容,更迂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都经过了称量一般。“圣衷独断,趁东虏内乱,兴正义之师,讨伐逆贼。老臣忝在戎行,责无旁贷亲荷干戈,奔赴疆场,效命国家,以报二圣和先帝知遇之恩。“薅家暮岁,又要鞍马驱驰,实不忍心。可是高丽顽固不化,深沟高垒,抗拒中原,非爱卿难以飞越天险,彻底征服。惟愿早日,凯歌班师,朕当率满朝文武迎于郊外。”
听了武则天的话,李筋益加感奋,叩头谢了恩。武则天当即面谕各路兵马皆归他辖下,所用随员、参赞,任他调遗,军窬粮饷不同出入,由户部如数供应。李筋再次谢恩,推荐司列少常伯吏部侍郎郝处俊为己贰。凡李筋所请,武则天皆一一照准。颁发诏书,任命郝处俊当副总管。庞同善、契宓何力同时担任辽东道副大总管,仍兼安抚大使。水陆诸军总管和运粮使窦积德、独孤卿云、郭待封等,都受李积节度。河北黄河以北诸州租赋全部运送辽东供给军用。郭待封是郭孝恪的儿子,郭孝恪是李勤生死之交的老部屑。郭孝恪十八年前战死龟兹,李筋最讲义气,对郭待封特别关爱,严格要求,勉励他继承父亲的遗志,建功立业。自从受命出征以来,李筋成了大忙人,日夜操劳,累得媵酸背痛。他首先组建了大总管府,调齐了随营职司人员,又和郝处俊到校场挑了二万精兵,选了数十员将校。武则天以敢于大胆用人着称,李筋接受了命令,便把东征军事一概都寄托于他,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出征前夕,长安大小校场都布满了军马,抓紧操练。他注重实效,不讲排场,不轻易检阋三军,却喜欢观看演习。往往出其不意地来到现场,仿佛从地下冒了出来,身旁仅仅数名亲随,仪仗全部免了。
马弁牵着钦赐的御马,跟在他身后,他以临战的姿态身披重铠,腰悬宝剑,左手却拄着一根龙头拐仗,以支撑他老迈龙钟的躯体。他迈着稳重的脚步走到离兵马不远处,选定―个较髙的位置,款款转过身来,露出那青锎色面容,拂胸的白髯衬得他的仪态分外庄严。当有人发现了他时,他随即走开了。将士们都很敬重他,视他为战神。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东征西讨,卓着功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每当了见行进中的士卒,听到噔噔的辇鼓声浪,老元戎的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挺胸直背,英气勃勃,俨如巨岩一般的岿然耸立,衰老好似从他背脊上滑落了,留下来的是挥手风云的凛然气派。武则天知道他爱马,让他在御马中挑选了几匹高大的汗血马。他的马上功夫可谓出神入化,马弁把马牵过来,他双臂一举,还没有看请楚他怎样将鞍子一按,身体却已腾空而起,双腿跨上了马鞍。将灯子—瘇,汗血马顺着朱雀门大街飞奔而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只痛下远处一漘轻尘从街心中向两旁扩散。行军中,他习愤约束坐铕合着军乐的节拍,与骑军将士的步调—致地昂然行进。战场上他在将佐、谋士和亲兵的簇拥下,怀抱令旗令箭,神态是那么的从容不迫,镇静自若,稳如泰山,约束着千军万马。战斗打响,他在指挥出击时,令旗朝前方一指,猛然喊道:“冲啊!”指挥的威严,声音的洪亮,可以震撼天地,如排山倒海一般推进,骑手酷似骁勇的雄鹰,从山坡上俯冲而下,飞快地掠过起伏的原野,钢刀般***敌阵,挥舞马刀来回冲杀。瞬息之间便扭转了戎机,摧垮了敌军的阵势,打得敌人喊爹叫娘,四散奔逃。话分两头。在李筋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中,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他的女婿杜怀恭,游手好闲,终日无所事事。此次他想带他出征,建立军功,干出一番事业。杜怀恭却推辞说他家太穷,没有钱备办戎装军械。李筋答应由他供给。杜怀恭又找借口说:“我没有奴仆、马匹。”
李筋又将家奴和良马送交他。杜怀恭的嘴被封住了,无话可说了,索性躲到了岐阳山中。当山民询问他时,他反而气冲冲地说广老丈人不怀好意,想拿我去当靶子,杀一儆百,建立军威。”
李筋无可奈何地流出了眼泪,叹息说:“小子散溲惯了,不知拘束,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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