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蒲松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0
|本章字节:9334字
有一天,赵公到朋友那里赴宴,见客厅里一盆兰花开得十分繁茂,非常喜爱,回到家还赞叹不已。押官说:“您要真爱这盆兰花,得到它不难。”赵公还不太相信,次日早晨到了书房,忽然闻到异香扑鼻,一看,正好有一盆兰花,其叶子的多少,和在朋友家见的那盆一样。赵公因而疑心是偷来的,就查问押官。押官说:“我家所养的兰花,不下千盆,何须去偷呢?”赵公不信,正好赶上那位朋友来做客,看见兰花惊异地说:“怎么这样像我家的那盆呀!”赵公说:“我刚买来的,也不知道它的来历。请问你今天出门时,那盆兰花还在吗?”那位朋友说:“我实不曾到客厅去,在不在还不知道,然而,它怎么到这里来了?”赵公看了看押官。押官说:“这事不难分辨。您家的花盆是破的,有补缀的地方,这盆没有。”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夜间,押官对主人说:“我曾说我家里养的花卉很多,今晚劳您大驾,趁月光去观赏一番。但别人都不能跟着,只有阿鸭没关系。”阿鸭是赵公的一个小童。赵公应邀前往,一出门,已经有四个轿夫抬着轿子,伏在道旁等候。赵公坐上轿子,比奔马还快。不一会儿进了山,只闻到奇香扑鼻,沁人心脾。到了一个洞中的大院,只见殿阁光彩华美,和人间大不相同。随处都有奇花异石,精致的花盆,珍贵的花木光彩夺目,香气流溢,仅仅兰花一种,就有数十盆之多,都很茂盛。赵公观赏罢,就像来时一样乘轿子回到家。押官跟随赵公十几年,后来赵公无疾而终。押官和阿鸭都离去,不知到了何处。
刘夫人
河南安阳有位廉生,年轻好学,但因很早死了父亲,家境清贫。有一天,廉生外出,黄昏回家时迷了路。走进一座陌生的村庄,有个老太婆走来对他说:“廉公子要到哪儿去呀?不是已经深夜了吗?”廉生正在恐慌的时候,也顾不上问老太婆是什么人,便求借宿。老太婆把他引进一所很大的宅第里面。只见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个贵夫人走了出来接待客人,她年约四十余岁,一举一动都显出大家风度,老太婆对夫人说:“廉公子来了。”廉生急忙上去拜见夫人。夫人高兴地说:“公子仪容俊秀,文采渊博,何尝只能做个富翁呢?”马上设酒筵,夫人坐于侧席,非常殷勤地劝酒,但自己多次举杯却不喝酒,不停地给客人夹菜自己也不肯尝尝。廉生非常奇怪,多次问及她的家世。她笑着说:“再喝三杯我再告诉你。”廉生遵命喝了三杯以后,夫人才说:“亡夫姓刘,做客于江西时在一次变故中突然去世。我一个人独居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家境日趋破败。虽有两个孙子,不是败家子就是资质鲁钝的人。公子虽然不是刘姓子孙,但也是后辈的亲戚,而且生性纯朴笃厚,所以才厚着脸皮见你,我也没有别的事相烦,主要是我存了些钱,想请公子拿到江湖上做个买卖,即使分点余利,也比在书案头上苦读八股活泛得多。”廉生推辞道:“我不过是个年轻的书呆子,恐怕会辜负你的托付。”夫人说:“读书所花的脑筋,要比谋生难得多。以公子的聪明才干,做什么会不行呢?”刘夫人派丫鬟把钱拿出来,当面交兑给廉生八百多两银子。廉生非常惶恐,再三推辞。刘夫人说:“我也知道公子不习惯于做买卖搞贩运。但你可以试着干一干,想必不会不顺利的。”廉生担心这么多钱的生意不是一个人拿得下来的,考虑找商人合伙经营,夫人说:“没必要,只要找一个老实可靠、懂行干练的总管,给你跑腿就足够了。”便掰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下说:“找个姓伍的人保险吉利。”命令仆人备马把银子装进口袋,送廉生出去,还说:“腊月底我就在家里洗净杯盘,给公子恭候洗尘。”又对仆人说:“这匹马已经调理得很好了,既可以骑,也可驾车,就送给公子,不必带回来了。”廉生回到家里,还只有四更,仆人把马拴好就走了。
第二天,廉生到处寻找合意的伙计,果然找到一个姓伍的人。便出高价聘请了他。伍某对做买卖搞贩运的事情很有经验,为人又憨厚耿直,一丝不苟。廉生把银钱货物等事都放手交给他去管。他们跑到荆州、襄阳等地去做生意,一直到年末才回来,累计起来得了三倍的赢利。廉生因为伍某出力很多,手工钱红利之外,另外还给以馈赠和赏赐。计划将这项开支记在其他项目里面,不叫刘夫人知道。刚刚到家,刘夫人已派人迎接,廉生便和迎接的人一同到夫人家去。一进家只见堂上已经摆好了筵席,夫人出来,再三表示慰劳。廉生交纳了银钱以后,随即呈上账本,夫人放在边上看也不看。不一会儿大家入席,歌舞之声热闹非凡。伍某也在外屋另席喝酒,他一直尽醉方归。廉生因为没有家室,便在夫人家守岁。第二天刘生又求夫人查账。夫人说:“以后不要这样麻烦了,我早已把账算好了。”于是拿出一本账簿给廉生看,记载得非常详细,并将廉生另外给伍某的赏赐也记在上面。廉生说:“夫人真是神人啊!”过了几天,招待仍很丰盛,夫人像子侄一样待他。有一天,夫人又在大厅摆上筵席,一席摆在东面,一桌摆在南面,厅下的一桌摆在西边。夫人对廉生说:“明天是财星照运的好日子,最适宜到远方做买卖。今天简单地设下筵席,给你们主仆一壮行色。”过一会儿把伍某也喊来了,请他坐在厅下。霎时钟声鼓声喧闹地响起来。女艺人送上剧目单,廉生点了一曲《陶朱富》。夫人笑着说:“真是个好兆头,祝贺你找个西施作为贤内助。”宴会结束后,她依旧把全部的银钱交给廉生,并且说:“这次出门不要限定日期,不赚到上万两银子不要回来,我与公子,靠的是福气和天命,信的是肝胆相照,你们不必把账记得那么清楚,你们在远方赚钱与赔本的情况,我自然而然会知道。”廉生连声答应着辞别出门。
他们跑到淮扬一带做买卖,当上了盐商。一年多以后又获利好几倍,但廉生仍保持着爱读书的本色,做着生意还是丢不下书本,和他交游的也大多是文人。见所得已经很多,自己便暗中想退出生意场中,渐渐把生意来往交给伍某经管。桃源有个薛生和廉生关系最好,廉生偶然拜访他,薛生到别墅去了,因天色已晚不便到别处投宿,薛生的守门人便请廉生进去,替他整理床铺弄饭。廉生便问薛生的去向,原来当时正谣传朝廷要选良家姑娘去慰劳边防将士,弄得民情骚动,听说谁家若没有妻子的少年,女方便不通过媒人说亲之类手续,便把姑娘送到他家里,甚至还有一个晚上娶了两个姑娘的。薛生因为刚刚和一个大姓的女儿成婚,恐怕车马喧哗,惊动地方长官,所以暂时迁居到乡间别墅。
廉生留下吃过饭后,一更都快过完了,正要铺床睡觉,忽然听见几个人推门进来,没听清楚守门人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人大声问道:“薛官人既然不在家,秉烛读书的又是什么人呢?”守门人说:“他是廉公子,是远道来的客人。”接着问话的人便进来了,穿的衣帽光鲜整洁,向廉生稍稍举手致意以后,便问籍贯姓名,廉生便告诉了他。他高兴地说:“我们还是乡亲哪!您的岳父姓什么?”廉生说:“还没有。”那人更高兴了,连忙走出去,招呼一个年轻人一同进来,恭敬地和廉生见礼。仓促地说:“实话告诉公子,我姓慕,今晚到这来,准备把舍妹送给薛公子,到这以后才知道事情办不成了,正当进退两难的时候,恰好碰见公子,这难道不是天数吗?”廉生因为还不知道姑娘生得怎样,正踌躇着不敢接应。谁知慕公子居然根本不听他表态,急忙招呼送亲的人。不一会儿两个老太婆扶着姑娘进来,坐在廉生床上。廉生从侧面一看,才十五六岁,漂亮无比。高兴极了。连忙整正衣冠向慕生致谢,又去叫守门人去买酒买菜,略尽热情款待之意。慕生说:“祖上是安阳人,母族也是大姓人家,现在已经败落了。听说外祖父留下两个孙子,也不知家境如何。”廉生问:“他是谁呀?”慕生说:“外祖姓刘,字晖若。听说住在郡城北面三十里。”廉生说:“我是郡城东南的人,距离北乡远。年岁又轻,交游不广,郡里边姓刘的人非常多,只知道北乡有个刘荆卿,也是个读书人,不知是不是刘晖若先生的后人。不过他家已经贫穷下来了。”慕生说:“我的祖坟还在安阳,常常想把父母的棺椁搬回故乡去,因为盘费还没筹办好,所以迟迟没有成行。现在妹子跟你回老家,我们回故乡的决心就更坚定了。”廉生听了,爽快地答应筹办盘费,慕生兄弟非常高兴。喝了几巡酒以后,慕生兄弟便告辞回家了。廉生打发走仆人,把灯移开,新婚夫妻之间的恩爱美满,就无法描叙了。
第二天,薛生知道了廉生的喜讯,连忙赶回城里,清除了另一所庭院安置廉生夫妻。廉生回到淮扬,办完交接盘点手续,把伍某留在店里主持生意,把现金运回桃源,和二慕一道启运岳父母的灵柩,和两家男女老幼,一起回到故乡。回家安置好以后,便装好银钱去见夫人。以前送他出门的仆人已经在路上等着他。廉生跟着仆人前去,夫人高兴地迎接他说:“陶朱公带着西施来啦!以前你是客人,如今成了外孙女婿啦!”办起酒席给他洗尘,比从前加倍亲热。廉生很佩服她的先见之明,便问她:“夫人和我岳母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夫人说:“你不要问,日久就知道了。”于是把银子堆在桌上,分成五份,她自己只取两份,说:“我要了它没有什么用处,姑且给我大孙子留着。”廉生认为夫人分给他的太多,推辞不受,夫人凄然说:“我家境败落,宅院中的树木被人砍着做柴烧了;孙子离开这儿又远,以致门户萧条,麻烦公子给我收拾一下这破烂的门庭。”廉生答应了。却只收一半银子,夫人强迫他都接受了。送他出门后,洒泪而回。廉生对夫人的某些言行感到疑惑不解,回头再看房子,却是一片坟地。这时他才明白夫人就是他妻子的外祖母。
廉生回家以后,赎买了刘夫人坟墓周围的一顷墓地,修整坟茔,栽植墓树,弄得非常壮观。刘夫人的两个孙子,长孙便是刘荆卿,次孙叫刘玉卿,玉卿赌博无赖,两人都很贫穷。兄弟俩到廉生家感谢他为他们修了祖坟。廉生送了俩兄弟很多礼物,从此交往很密切。廉生详细地向他们谈经商的过程。玉卿暗想坟墓里肯定还有许多银子,夜晚纠合几个赌友,掘开坟墓进行搜查,打开棺材,把祖母的尸都露出来了,也没找到一文钱,几人便失望地分散了。廉生听说刘夫人的坟被盗,便通知荆卿,两人同去查看,走进墓穴,看见桌上元宝累累,上次留下的两份银子还在那里。荆卿要和廉生一起分了,廉生说:“夫人原来留下这批银子就是等你来取的。”荆卿便用钱袋装起银子运回家去。向官府报告坟墓被盗,官府便严厉追查盗墓人。后来有人出卖坟中的玉簪,被抓获了,经过审问穷追党徒,才知玉卿是盗坟的头子。县令打算对他处以死刑,荆卿代为哀求,仅得免死。廉刘两家合力将坟墓内外修葺整理,修得比从前更加坚牢壮观。从此廉刘两家都富裕起来了,唯有玉卿还像以前一样穷,廉生和荆卿常周济他,但始终不够供他赌博的花费。
一天夜里,一伙强盗闯进廉生家里,抓住他索取金银。廉生所藏的银子都铸成了一千两或五百两一个的大元宝。打开金窖给他们看,强盗拿走两个,当时马厩中只有夫人送的那匹马,强盗便用它把银元宝驮走,又叫廉生把他们送到村外才放了他,村里人望见强盗的火把还没走多远,呐喊着追了过去,强盗吓跑了。大家追到前面一看,两锭大元宝滚在路边上,那马已化为灰烬。才知是匹鬼马。那天晚上廉生家只失掉一个金钏。原来,强盗们抓住廉生的妻子,喜欢她生得漂亮,想轮奸她,一个带面具的强盗大声呵斥制止了他们,强盗们才将她放了,只是取下手上的金钏走了。廉生怀疑那蒙面具的人是玉卿,心里暗暗感激他。后来有个强盗拿金钏押赌,被捕盗的公差抓住了,盘查他的同党,果然有玉卿在内。县令大怒,用五种毒刑拷掠他。荆卿和廉生商量,用重金把玉卿赎出监狱,事情没弄成,玉卿就被折磨死了。廉生还时常周济玉卿的妻子儿女。后来廉生中了举人,几代都很富有,唉!“贪”字的笔划和形状都很接近“贫”字。像玉卿这样的人,是可以作贪心者之鉴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