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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凡约了高中的同学陈柏、林辉几个人聚会，地点是陈柏家附近的一家冰茶铺。高中的时候，他们几个同学就常在那里写作业、打游戏，那里的刨冰特别地好吃，昨晚通电话时陈柏一说，直馋得阿凡咽口水，两人一拍即合，又叫上了林辉、蔡同。

穿过最繁华的商业街，阿凡按记忆往右边的小巷拐，一看原先的巷道和矮屋都没有了，只见围起了一大圈的铁皮护墙，里面正在盖一栋挺大的建筑，已经有了四五层的模样，看外观应当是商住两用的大厦一类的吧。阿凡的视线被遮挡了，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绕道过去，正犹豫，围墙边的一扇铁门打开了，一辆卡车拉着废料往外开。待车出了门，边上的一个工人正准备关上门，阿凡见状赶忙上前几步问路。“对不起，我也不清楚！”那人憨厚地笑笑，居然说一口河南话，令阿凡惊异不已。难道这个工地是大陆投资的？阿凡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终于走到了文昌阁，里头的魁星踢斗神像还是蛮灵验的。阿凡小时候没少来磕拜。记得高中会考时，就是跟陈柏两人跑来一通跪拜，把零花钱也拿出来了。还好，两人考得都还不错，陈柏上了成功大学，阿凡考上了台湾大学。阿凡不禁涌起再故地重游的心情。看看表，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于是阿凡就进了阁里。文昌阁不大，两层楼，一楼是一些题记碑刻之类的历史文物，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清朝的乾隆时期；魁星神像供在二楼的北侧靠墙，被塑成鬼状的怪异模样，手里拿着一支笔，右脚踩着一只鳌，左脚后踢。小的时候，老妈常带阿凡和姐姐来拜魁星爷，觉得样子挺狰狞恐怖的。阿凡从小就不爱看恐怖惊悚类的，所以开始时真有些害怕，总往老妈身后躲。可每次考学考了好成绩，老妈说都是魁星爷显的灵，阿凡心里也就慢慢接受了。

阿凡熟悉地上了楼，正在楼梯拐弯处，楼上忽然下来了十几个人，一下都拥塞在狭窄的楼梯上，嘴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阿凡被挤在转角处动弹不得，前后左右被一男两女夹在其中。只听得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说，“什么呀，我就不信拜了就能考上公务员。台湾人好迷信，都什么年代了！”“一看你就不心诚，见佛就拜佛不怪。得先积德！”另一个女孩说。“这是台湾的佛，拜了也不管用！”岁数稍大的男子跟在后头说。

阿凡听了不觉皱起了眉头。“台湾的佛怎么就不管用了？佛主普照众生。中国大陆的佛不也是从印度传来的吗，不都是释迦牟尼佛吗？再说，魁星是中华文化的传统，以前大陆“破四旧”给毁了，台湾却继承了下来，却来说台湾的不是，倒是你大陆人数典忘祖了。”阿凡不免有些嗤之以鼻。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情绪，看了看时间也快到了，于是退下楼来，出了门，径直到了冰茶铺。

进了冰茶铺，店主林万水老伯热情地招呼他。论辈分，阿凡的老爸还得叫林老伯叔公呢。

进了店铺后面的小院，一看陈柏已坐在了那里，正在看《自由时报》。“你来看，现在我们绿营的民调只比蓝营高五个点，很危险呀。若再丢了执政权，我看就彻底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对于选情，阿凡一向不关心，所以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问：“林辉、蔡同他们呢？”

“刚才还说马上就到的。你再看这一条消息，说大陆投资的台中新区的一个新楼盘昨天凌晨发生了管道爆裂，淹了整栋底商。你看，我早就说了，让大陆人来台湾投资早晚要后悔，买他们楼盘的也是活该倒霉呀！”陈柏愤懑不平地说。

“这不更好吗，我们有事可做了。”陈柏话音未落定，林辉走了进来，边说边与阿凡打招呼。

“我敢肯定这回绿营的‘立委’们要大做文章了！”陈柏接着说。

“那是肯定的。你们还不知道吧，中午就要开新闻发布会炮轰陆资企业祸害台湾。最好让他们就此滚出台湾！这回看台中市的蓝营还有什么话说，总统府也要出来表态，我看驱逐陆企是时候了！”林辉越说调门越高。

阿凡被冷落在一旁，又一时插不上话，于是借口去上卫生间。在卫生间，阿凡清空自己体内的液体，觉得是那么的舒坦，可大脑却颇觉得一阵茫然。觉得自己不过留学日本才几年，尽管这期间政权又经历了更迭，可这次回到台湾，却有着莫名的疏离感，对陈柏他们也忽然觉得那样的陌生。难道真是选战扭曲了人们的理智和情感？阿凡不觉摇了摇头。忽然，肩膀被人按住了，阿凡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脏一下蹿到了嗓子眼儿。

“阿凡！嘿，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碰面了！”原来是蔡同。两人也有三四年没见面了，蔡同显得颇为亲热。

“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蔡同拥着阿凡的肩膀，两人边说边走，这让阿凡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也就三五天吧！”

“怎么这么匆忙？”

“回去还有不少事。”阿凡还是没有把要去大陆的事直接说出来，“你呢？”他问蔡同。

“不瞒你说，我明天就去厦门，也就今天有时间。”

“去厦门做什么？”

“嗨，还不是给我叔叔看厂子，他最近又在宁夏新开了一间工厂，忙不过来，让我到厦门去帮他打理厦门和上海的业务。”

“你以前去过吗？”阿凡不了解蔡同的态度，试探着问道。

“去过很多次啦。大陆发展得这么快，现在都已是世界数一数二的经济体，要做生意不跟大陆做，那是傻子！”蔡同很坦然。

“可陈柏、林辉他们好像很反感耶！”

“他们反感？你去问问他们哪家没有亲戚在跟大陆做生意的。阿凡，你就不懂了，做生意是做生意，你还管什么陆客不陆客呀，连美国人、日本人都不得不跟对岸平起平坐，我们台湾这么小，还计较什么。”蔡同不屑地说。

“选情你怎么看？”阿凡这下倒单刀直入问蔡同，希望从蔡同的回答中找到些启发。

“选情？”蔡同停下脚步，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神色，“谁让我们台湾有活路就支持谁，你说呢？”

看到阿凡有些茫然，蔡同又换了一种口吻说，“不过绿营至少还能跟大陆叫叫板，不像蓝营一边倒，被大陆牵着鼻子走。搞政治跟做生意其实差不多，手里也得有些筹码呀。你还体会不到这其中的奥妙。”蔡同显得老谋深算，与几年前见面时变了不少。

四个人重聚，免不了要聊些昔日情谊的糗事。说到阿凡第一次给女生写情书被发到校园网上，他们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都说阿凡小学时就是多情种，弄得阿凡一个劲干笑。可唯有这时是真正重回无忧无虑年华的一刻；也唯有此刻，能让人抛弃各种现实的歧见，彼此袒露心迹，拉近情感。可严峻的政治现实又时不时地牵扯和影响着人们的神经，像挥之不去的梦魇。

“蔡同，你这小子最不够意思了，就忙着跑大陆做买卖，也不跟我们一起去站台拉票。”陈柏说着说着，一下把话锋转向了蔡同。

蔡同有些尴尬，支吾着说：“还没到时间嘛。再说有你们就足够壮声威的啦！”

“你就别抖搂他老底了，他差不多要变成大陆人了，下一步该在大陆找老婆定居吧！”林辉不满地奚落道。

“那又怎么样呢，林辉你大哥不就在浦东买了房子了吗？”蔡同反唇相讥。

“可他身在大陆心在台湾呀，每次回来都投绿营的票呀！”林辉挑起眉毛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挺绿营呢？”蔡同不甘示弱。

“拜托拜托，大家好不容易聚一聚，别让政治议题坏了心情！”阿凡赶忙打圆场，暂时将两人的火药味压了下去。

林老伯进来送刨冰，听到一句话头，数落四人说，“你们小年轻的掺和什么政治，搞来搞去几十年，族群内斗了几十年，还嫌不够呀！吃刨冰吧！”

四个人这才埋首于美味的刨冰之中。“还是这么好吃！”大家咂巴着嘴，心满意足地点头称道。

“有刨冰吃真好！”阿凡不由得感叹。

“你别走了，天天有的吃！”陈柏说。

“是呀，你这几天跟我们去麻豆吧，正好你姐夫阿强是那儿的主委，你可以去帮忙站台呀！”

“恐怕不行，过几天还得走。”阿凡说完又觉得有些心虚，补充道，“昨天阿强说了，我看看的，有时间一定去。”

“就是嘛，台湾人得爱台湾，台湾才有救呀！可别像有的人生在台湾心却想着去别的地方赚大钱呀！”林辉别有所指地说。

蔡同知道林辉在说他，但假装没听见。四个人告别出来，陈柏和林辉往南走。蔡同正好要路过阿凡家附近，就便开车捎上阿凡。

“你真的要扎根大陆吗？”阿凡也有些半信半疑地望着蔡同。

蔡同定眼看着前方，“有生意做，多一条路有什么不好？你没看到绿营大佬们都私下纷纷跑到对岸去吗？反正两岸维持现状和平发展挺好的呀。发展是硬道理，邓爷爷这句话同样适用台湾，不是吗？先赚了钱再说啦！”蔡同大约感到与阿凡气场较合，所以话匣子便开了许多。

“那你支持哪一方呢？”不知怎么的，阿凡倒忽然对大家如何在绿营和蓝营之间下注感兴趣起来。

蔡同没马上接话。停了片刻，大约看阿凡还是执着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什么戒心，就开了话闸：“你回去给阿强说，放心啦，我赚钱肯定是要赚大陆的钱啦，可投票还是会投给阿强他们的。可这话我不好公开说的，现在大陆媒体眼线在台湾这么多，我叔叔在大陆又做那么大，万一被他们听去了，对我们做生意会不利的。你看看陈柏、林辉那个幼稚。他们真应该多跑跑大陆，学习学习什么是讲政治。大陆这方面可比台湾强多了。我们搞政治也就是站站台、牵牵手、游游行、呛呛声。要论玩政治手段，老谋深算，台湾哪是人家大陆的对手。我只是不说那么透罢了。嗨，台湾能挺几年是几年吧！”

蔡同一番话使阿凡颇感新鲜，也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阿凡正想脱口说，我过几天也要去大陆，阿凡的家却到了。蔡同停了车，友好地伸出手，两人握手时阿凡明显感到了蔡同握手的力道。“保持联系，到大陆的话，找我！”蔡同这么说，好像他是大陆客似的。阿凡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