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田接到电话，即刻赶到了山田教授家。

山田和美智子刚从北欧旅行回来，家里一片狼藉。尤其教授的书房，书架上的书被悉数捋到了地下，靠墙的那个书架被推倒了，而那个嵌进墙体的书橱，就是山田教授从里面将人马陶灯拿给岛津看的那个，不仅上面的书及一些工艺品摆设横七竖八倾倒在书橱或地上，而且靠墙的部位还被凿出一个窟窿，那个盛着人马陶灯的小木箱被扔在几步开外，陶灯碎成了十几块红褐色的陶片。

山田教授嘴唇颤抖着，气愤得说不出话来。美智子暴跳着，几次要打电话报警，都被山田教授制止住了。看到清田进了门，美智子一下扑到清田怀里嘤嘤啜泣。山田教授极力平抑住自己愤懑的心绪，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你都看到了。”

“这是谁干的？”清田义愤填膺。

“还能是谁干的。”山田教授语气肯定地说。

“教授是说‘鹰之会’的人吗？”

山田教授断然点点头道：“真没想到，岛津他们会如此卑鄙，采取这样的下流手段！”

“怎么肯定就是他们干的呢？”清田不解。

“上次岛津到家里来，我曾从书橱后的夹层搬出木箱，拿出人马陶灯给他看。这回，连书橱墙壁都被砸出一个窟窿，分明是知道有一个夹层，想再试探看看有没有新的夹层。”

“他们是为了那人马陶灯吧！”清田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陶片，“这是……”他凭印象觉得知道这人马陶灯至少是中国的二级文物。

山田教授不好意思地转过脸，不敢直视清田，喃喃地说：“这是我从一个香港人手里买来的。”

清田一时也没心思追究山田教授关于人马陶灯的来源。“他们不是为了那人马陶灯吗？”他又问一遍。

“不是。”山田教授答道。他心里清楚，闯进家门把书房翻了个个的暴徒想找什么。

“那他们对什么感兴趣呢？看样子，他们是冲着既定目标来的。”清田分析说。

“爸爸，是不是你有他们要找的东西？”美智子擦干泪眼，突然联想起年初西村事件扯出的日记那件已经沸沸扬扬的事，“外面一直传说你有西村的日记。”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有西村的什么日记呢？”山田教授当即否认。

“那为什么不报警呢？”清田疑惑不解。

“是啊，我几次要报警，都被爸爸阻止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没有办法，才给清田君打的电话。”美智子埋怨道。

“你们有所不知，既然心里知道肯定是岛津他们所为，报了警又能怎样？请警视厅来侦破吗？结果会怎样呢？你们想想，反而会引来大批记者，他们会像安了电子鼻的猎犬一样，没事也要刨根问底，掘地三尺，做各种的推测，反倒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沸沸扬扬，所以我不主张报警。”山田教授这么说不无道理，三个人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吗，爸爸？”美智子打破了沉默。

“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吗？”山田教授眉头紧锁，义愤中夹杂着深深的无助和无奈。

“他们不就要那日记吗？不如公布出来，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看他们还能怎么样！”美智子原本尚带稚气、圆润的脸因激愤而变得紫红和粗犷。

“对呀，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清田拍手赞同。

山田教授无语。“怎么了，爸爸不觉得这是唯一有效的办法吗？”美智子说。

山田教授摇了摇头，继而苦笑：“你以为我真的有那本日记？”

美智子瞪大眼睛：“既然没有，就公开声明好了，或者直接跟岛津说明，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他们能相信吗？越说越以为是在欺蒙他们。”山田教授说。

“那就是说，只有抗争下去了！”清田直视着山田教授有些浮肿的眼睑，那双眼睛虽不大，但依然清澈有神。

“也只有这样。”山田教授好像想明白似的，对美智子和清田说，“正好来个大扫除，把用不着的东西清理掉，屋子还能清爽、亮堂许多呢！”

三个人一齐动手，把散落一地的书籍、文具、工艺品什么的清理了一遍，又去把被弄倒的书架立起来。“那壁橱怎么办？”美智子望着被凿出一个脸盆大的窟窿问，嗓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用那本厚挂历挡上它，外面再摆上书，就看不出来了。”山田教授停下手里的事，直起腰对美智子说。

“这倒不失为权宜之法。”清田说。

“不，不是权宜之法，我要永久地保持原样，以此做一个纪念。”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收拾屋子并不简单，更何况是被查抄捣毁的情况呢。忙了两个小时，美智子直嚷累了，她要回房间先睡一晚上，等第二天再说。山田教授也累得直不起腰来，这样，便说好第二天清田找几个帮手来帮助清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清田带了四五个帮手赶到了山田教授家。山田教授刚起床不久，正在盥洗室漱口，美智子还睡在床上。山田教授开了门，看清田果真领了一班人来，感动不已。

“来得真早啊！”山田教授说，“美智子还赖在床上呢！”说着他便要去喊她。“美智子……”山田教授刚喊出声，清田赶忙劝阻道：“她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吧，我们先在一楼和草坪清理收拾。”

清田让两个帮手去收拾客厅和厨房，自己和另两个人继续在山田教授的书房帮助教授摆放书架。忽听楼上一声凄厉的尖叫。是美智子！清田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二楼，山田教授也听到了，随后也从书房慌忙赶了上来。

美智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蓬乱，目光惊滞，神情迷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先到床边的清田的腰。清田知道，恍惚之中，她不清楚抱着的是什么，只要抱住一个东西，能使心里感到踏实，就能稍稍舒缓惊悸的神经。

“又梦到那面孔了！”山田教授俯过身看着美智子散光的瞳仁，忧心忡忡。“原以为北欧之旅会带给她全新的心理空间，没想到回日本的第一天就……”山田教授不觉哽咽起来，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大家的面老泪纵横。

清田任由美智子双手环抱着一动不敢动，停了约20来分钟，腰和脚都酸了，可还是不敢动。美智子的头宁静地伏在清田的腰腹上，像一只乖巧的猫。山田教授抹去老泪，近前轻轻拍着美智子的后背，心疼得直摇头叹气。清田腾出左手，拍了拍教授的肩，示意他不要拍美智子了，让他坐到美智子的床侧。“过一会儿就会醒转过来的。”清田安慰教授。当然，教授最清楚不过。以前，每次美智子患病，总是教授自己一个人承担，任由惊慌的美智子死死紧抠住教授的腰，或者咬他的胳臂，无论多么疼，教授都咬牙挺着。常常是美智子出了身虚汗，教授疼得出了一背一头的热汗。

又过了一会儿，美智子才缓过神儿，明丽的双眸显出了流动的水色，脸庞也红润起来。她兀自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刚走完一段暗夜泥泞、鬼火飘忽的山道，或者是白骨狰狞、怪兽出没的地堡，总之，她的神智是醒转过来了，可由于一夜的噩梦，头脑困顿，全身乏力，松开清田后，头一歪又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清田和山田教授蹑手蹑脚退出房间，下了楼。

“美智子病成这样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呢？”清田问。

“日本最有名的医生差不多全看遍了，神经科、心理科、脑外科、精神分析科等等，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是什么病因，自然也就没有对症的解决方案。”

“对了，我认识圆通寺的一个高僧，叫圆通法师，他医术医德高超神异，我曾和一位朋友造访过他，听他讲过禅理人生。据我那位朋友介绍，他的祖父患过一种怪病，东京几所大医院都束手无策，后来慕名求到圆通法师那里，被法师点化一通，配了药剂，半年内便痊愈如初。很神的，不妨带美智子去看看？”清田说。

“真有这么神？”山田不以为然。

“虽说那事非我亲眼所见，不过圆通法师本人我是见过的，白髯飘逸，一副得道高僧的气度。美智子小姐所患是神经、精神方面的疾患，听听法师的点化，开窍心智，并非一无可取，不妨去试试。”

“如果那样，给美智子说说，愿意的话去看看也无碍。就当去祈福散心好了。”山田教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