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滨先给大正打电话，直截了当表示了不准备再合作下去的意思。大正没想到刘滨会主动提出这样的想法，面子上很难堪。大正无论如何想不到刘滨会这么快而且态度明朗地提出撤股的要求。在他看来，要撤出世富，也应当是日富提出来才符合逻辑呀，再怎么样，优势在日富这边。多少中国企业做梦都想与日富合作呢，刘滨真不知天高地厚。大正一时难以咽下这口气。

石井气哼哼地说：“他想撤股就撤股，一点不顾及我们的面子，一定不能太便宜了他。”

“你说，具体怎么做？”大正问。

“近一段为了‘美猴王’的事闹了一通别扭，因为是合资方的缘故，所以充分尊重了他。现在既然很快不再是合作伙伴了，就不必顾忌什么了，需要明确提出来，让他们补偿‘新美猴王’项目未及时上马的损失。起码要支付研制试产的费用。”

“不过，前一阵商议的方案是刘滨买断‘新美猴王’的商标权、经营权，包括了刚才说的各项投入费用。我在想，他提出要撤股，那么‘美猴王’的商标权、经营权我们不卖了，而且，还要他支付因他反对而被迫耽搁的各项损失费。”大正接着说。

第二天，刘滨自己又找上门来，就分手的核产清资的具体细节与大正协商。“很遗憾是这么个结局。中国有句话叫好聚好散。希望是如此。”刘滨不卑不亢地说。

“为什么这么急？而且，突然就提了出来。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很顺利，虽然存在些分歧，像‘新美猴王’，也就是‘新美猴王’，别的并没有大的利害冲突呀，我想知道为什么？真的，能告诉我吗？”大正困惑不解。

“你心里明白的。”刘滨紧盯着大正的眼睛说。

大正一接到刘滨投来的目光，心虚地避开了，随后装出若无其事的姿态说：“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谚语，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想好了，我们不会厚着脸皮恳求别人留下来。这是我们日本人的风格。好吧，”大正说着站起来，走到酒柜边倒了两杯酒，“合作是愉快的，”大正递给刘滨一杯，然后说，“但愿分手也是愉快的。”

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刘滨是铁了心非撤股不可，因此做好了被大正刁难的心理准备。听了大正再次提出“新美猴王”的补偿问题，竟满口答应下来，令大正吃惊不小。以前一再坚持毫不退让的事这么轻易就后撤了，说明刘滨巴不得早些脱离日富。他甚至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走进日富的大楼，最后一次进入大正的办公室。

尽管刘滨提出了分手，但并未影响日富（中国）按原计划推出“涅槃”。日本的制作技术不承认不行。“涅槃”系列以清新独创的包装设计和深谙中国青少年、消费心理的编排再次刮起了畅销的旋风。

这天，黄是给刘滨打来电话，“时机成熟了！”他说。

在黄是的召集下，翁文辉、刘滨、清田、管志强等一干人聚会在“lx在线”的聊天室，但这次不是漫无目的的问答闲聊，而是借助网络掀起一场全面倡导新民族主义的国际性运动。

翁文辉与刘滨的会面比想象的平淡。黄是事先在电话里分别告诉了两人，大约是两个人在头脑里早已预演了见面后可能出现的种种尴尬的场景，所以，一旦实际见了面，倒没了什么不自在。刘滨主动伸出手握住翁文辉，“很惭愧，我的理论被事实击得头破血流，如果发展下去，不堪设想。”翁文辉一向粗粗拉拉的，今天却显得文质彬彬，“我也是认死理的人，容易钻牛角尖。”

两个人尽弃前嫌，很快融洽起来。黄是看在眼里，向管志强露出会心一笑。

清田是第一次与翁文辉、刘滨见面。黄是有意让清田与翁、刘两位认识，并对翁、刘详尽介绍了清田在日本工作的情况及下一步的重点。大家一致赞同，“lx在线”日本网站于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忌日那一天推出。

“lx在线”的倡议得到了国内及海外华人的强烈共鸣。以“新五星”电子商务网为依托，全面封杀“和唐”、“涅槃”以及一切与日本右翼势力有牵连的企业产品。而“新五星”不但卖产于中国的国货精品，而且兼营全球华人知名文化产业品牌产品，致力于使“新五星”成为最大的全球华人文化精品营销网。

狂飙突起，摧枯拉朽，日富（中国）一夜间成为众矢之的。“和唐”、“涅槃”被大批退货，其他与日富相关的产品也从全国各地的经销点退回到北京日富（中国）设在沙河的仓库。库房院内堆满了从车站、机场退回的货物。院子里堆不下，又顺着院墙四散码放了几圈，眼看就要侵占到门口一条伸入居民区的小路。

“要赶紧制止住退货风潮，一定要坚守住！”岛津在电话里大声咆哮。

大正铁青着脸，瞪着苦瓜似的石井：“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石井木然地耸耸肩说：“我已经尽力了！给过去关系最牢靠的经销商、批发商打了招呼，恳请他们不要随大流退我们的货，或者少退点；甚至，我都说了那样的话，只要不退货，卖不卖得出去我们都不收尾款了。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

“八格亚鲁，黄是太可恶了，我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恨！”大正手一挥发狂般地将桌上的东西狠狠扫落地下，那样子令石井都内惧几分。

黄是他们乘胜追击，一场以揭穿日富（中国）图谋以“文化”渗透手段、软化新生代中国青少年、再现“新东亚共荣圈”梦想的宣传攻势，通过“lx在线”并扩大到传统大众传媒，在全国掀起。

黄是征得翁文辉及大北本人的同意，请大北到“lx在线”现身说法。大北经历了那段噩梦后成熟了不少，学习也跟了上来。新学期开始，他还被选为全年级的课外活动制作组的组长呢。

有小网友问大北：“当时没有一点警觉的意识吗？”

“没有，光顾玩了。那些游戏的场面、技巧太吸引人了，压根儿就没工夫看说的是什么。再说，我也看不出内容的好坏。那个丰臣什么吉的，是谁呀，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没听说过。”大北回答得挺实在。

又有小网友来问：“如果下次再碰上挺好玩的日本游戏，那里头说的是什么你能分出好坏吗？”

“不好说，除非听说过那么回事，知道什么样是在骂我们。”大北如实答道。

有意思的是，大正、石井事先听说黄是请大北到“lx在线”聊天室现场回答网友们的提问，也在电脑前看大北与网友的问与答。一手精心栽培的样本说反目就反目了，一点情分都不顾。想当初大正对大北投注了多大的热情与希望，甚至到屈尊的地步。可翁文辉那么一闹腾，居然一下成了陌路人似的，这让大正心里着实窝了一阵子火。

“瞧，他的回答有多妙，现在的中国孩子就像无根的一代，对祖辈的历史知之甚少，他们不过是暂时屈服于父母、社会的淫威罢了，有合适的土壤、合适的时机，他们依旧会钟情于大日本的先进文明的。”石井说着，瞟了大正一眼。

“问题不简单啊。石井，你思考过没有，许多读日本漫画书、看日本卡通片长大的中国孩子，到头来却依旧充满对我们的误解和敌意，这是为什么呢？我们有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反省什么？”石井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大正。

“如果提供的营养断了顿，一个人会怎么样？小的时候是看《哆啦a梦》长大的，可是由少男少女成了青年男女后，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接着又回到了那些可怕的、扭曲的历史教科书中。在一个人最容易确立价值观念的时候，我们却无能为力，所以，早期的投入就化为了乌有，白感情投资了。是不是这样？”

“恐怕绝对了吧。”石井知道，由大北的事大正一度产生悲观的情绪，认为中国人是无可救药了，对他们进行文化亲善的投资是白费精力、时间和感情。当然，这是带情绪说的话。不从培养青少年抓起，未来更没有希望。

大正没等现场问答结束，便离开了电脑。“不过，让我多少感到宽慰的是，大北这孩子至少知道，我一直对他不错，听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恨我，因为什么恨我。我希望有机会当面跟他好好谈谈，说不定我们又能成为好朋友呢！”

“但愿如此！”石井完全是为照顾大正的情绪才这么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中国老话用在日富（中国）公司身上再恰当不过了。日富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那些买了“和唐”、“涅槃”系列游戏软件、光碟、漫画书等的学生纷纷响应“lx在线”的倡议，现在，他们以告别、销毁它们为自豪的事。海淀区不少中小学开展了以自发上缴、集体销毁，重读历史，牢记耻辱为主题的各种活动。

家长们高兴了。本来他们对孩子花钱买那些东西就反感，可是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去制止，这下，黄是他们以及学校帮了忙。有的家长感激之余，投书《人民日报》盛赞此事。一时间全国上上下下形成了一种舆论态势，日富（中国）成了过街老鼠。有的读者打电话到工商部门，责问像这样的外资企业我们难道也要保护？几个月前“新亚俱乐部”的事又勾起了人们的议论，舆论的焦点不知不觉移向了有关的管理部门。朝阳区工商局赶紧做出了反应，正式通知日富（中国）公司，鉴于他们屡教不改，继续生产、销售诋毁中日关系，美化侵略历史的产品，决定吊销“新亚俱乐部”营业执照，对日富（中国）作停业整顿处理，令其封存、销毁有问题的产品，没收非法销售收入，同时处以50万元人民币的罚款。

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因为“和唐”系列是以“世富”的名义“荣誉”出品的，有公众也将矛头指向了《21世纪环球经济》公司，指向了刘滨，认为刘滨助纣为虐，甚至有人用了汉奸一词，提出同时要处罚《21世纪环球经济》；也有激进、激愤者进而指责黄是吸纳了刘滨，有帮助刘滨开脱罪责之嫌。自然，亦有匪夷所思、不得其解的人。那一阵子，“lx在线”的网友跟帖之多到了泛滥程度，提问的，质疑的，商榷的，乃至说过激的话，包括谩骂“lx在线”瞎了眼之类的言辞数不胜数。管志强问黄是怎么办，是不是让刘滨先别加入龙兴集团，避过风头，对双方都有好处。黄是说，错了，正是这个时候吸收刘滨加入，才显出我们的诚意；也正好借这个时机体现我们的胸襟，哪怕暂时有人误解、诋毁，相信后来会转变并理解我们的。而且，黄是一反常规，让网友们自己去充分辩论，分析是非曲直。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公众反应客观、冷静多了，对刘滨的转变和“lx在线”邀请刘滨入盟的做法表示理解、赞赏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大正近一段时间连续遭受身心的打击，一下憔悴苍老了不少，衣冠不整，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色灰白，与街头的落魄者无异。阿凡进办公室时，大正正在酗酒，人仰在靠背椅里，双脚跷到办公桌上，桌面上零乱地东倒西歪摆了四五个空酒瓶。

大正强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舌头僵硬，冷若冰霜，自嘲似的说：“看我这个样子你开心了吧！哈哈，过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事情，我都是占了上风，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与美智子居然也有一手。我真是失败呀！”大正突然收回脚，摇摇晃晃欠了欠身，冲阿凡大声嚷：“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你肯定是这么想的！”

阿凡一言不发，望着昔日春风得意、自信自尊的人瞬间蜕变成一摊烂泥似的，心里既鄙视又可怜他。在大正这种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向他提出辞呈，还有什么意义？阿凡怀疑大正的脑神经早已麻木休克了。

阿凡起身默默走出了办公室，独自下了楼。他想了想，还是去看看美智子吧。20多天过去了，美智子伤势和记忆力已经有了明显的恢复，尽管自己前天刚轮值过，今天是清田去陪护，但心里仍有些放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