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旭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9
|本章字节:90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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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津居然自己不请自到,找到山田家来了。显然,他是为那个日记本而来的。
自从上次在历史研究会岛津自作主张,偷梁换柱更改了演讲的主题,并且自己上台表演了一番后,山田对岛津的看法就不仅是政治观念、价值取舍方面的了,而是深入到做人的品格问题。政治观点不同从某种角度上说,是不能苛责的。信仰某一主义,为此主义义无反顾,坚韧不拔乃至牺牲一切,即使主义是错的,受到了多数人的唾弃,但其精神应当还是值得敬重的。如果做人的品格有问题,再从事政治,那么其政治之“政”就需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
对岛津,山田已经形成了上述的看法,只不过碍于现实的种种利害关系,不便于撕破脸皮罢了。
山田客气地请岛津入座。
“岛津先生到寒舍来不知有何指教?”山田教授满脸狐疑。
岛津不语,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说:“山田先生,你作为日本著名的东亚地缘政治史家,对你的学术成就我一直都是敬仰的。当年,我投师西村先生门下,就屡屡听到他私下里称道先生你将政治与学术煮于一炉的精湛技艺,心想,要是有一天能有机会与山田先生见面,向他求教,一定获益匪浅。后来终于有机会在历史研究会见面,听了先生的几次讲座,真是茅塞顿开,觉得山田先生是个有深厚学问作底蕴的,有着炽热爱国热情的人。这对于我今天所走的路,起到了极大的鼓舞和影响。”
“岛津先生言重了!”山田语气有所和缓下来。
“这绝不是当山田先生的面讲的好话。我清楚地记得,先生在谈到那场圣战在客观上对亚洲独立与进步所起到的积极作用时,提出了历史公义的概念,的确一扫了压在我心头的阴影。我们现在所从事的工作,所高扬的主张,其实有的是先生研究心得的具体实践,有的与先生所持的一贯观点是相近的,只不过是用了激烈的行动表达出来而已,不像书斋里写出的结论,虽然是革命性的,却戴上了温和的学术面纱。真的,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只是过去缺少了解和沟通,以致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
山田不置可否。岛津快速游移的眼神一会儿瞟过山田的面庞,一会儿停在自己有些不大自然的双手上。岛津察言观色的一套用在山田身上只需付出1/10就足以见效。
“所以……”岛津有意停顿了一下,看山田的情绪已基本平和下来,便说出了此次造访的真实意图,“我们想请山田先生单独为‘鹰之会’的青年人上上历史课。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教他们认识历史和真实,总是我们的责任啊!”
山田没想到岛津来访是为了如此区区的一件小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时答不上话来。
“怎么样?”
“噢,这……”山田犹疑不决。倒不是因为岛津的这个邀请复杂得不能马上回答,而是在执行回答的操作命令的过程中不断出现了“自己先前对他是不是过于主观和先入之见”的试问。
然而,不正是岛津三番五次逼问西村交给自己保存的日记下落吗?还有,那个晚上,书房玻璃窗莫名其妙被砸,难道不是岛津背后在指使吗?山田的疑团和愤恨又浮上了心头。对,不能轻易答应他,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去给“鹰之会”的青年人讲讲历史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山田有意旁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岛津压根就没提这件事一样。“岛津先生难得光临寒舍,我带岛津先生去我书房,我有一件东西愿意与岛津先生共赏。”山田说。
岛津一听正中下怀。他来拜访山田的目的正是希望借机摸摸底,观察一下山田是否真的保存了西村交给的日记。一听山田说有一件东西出示,岛津心里一阵窃喜,巴望着会有惊人的奇迹出现,如果山田因他岛津的一番攻心术而主动交出日记的话,心理上的满足、自信要比一万人跟他高呼口号更使他陶醉。
岛津饶有兴致地跟着山田来到书房。山田掩上书房门,又拉上窗帘,而后走到嵌进墙壁的书柜前打开书柜,搬出一个小木箱。山田打开小木箱盖,只见箱内四周用棉絮紧护着一件用红绸包裹的东西,单从外观体积看,竟然有三四十厘米来高。
“山田先生,你这是私藏着什么宝贝呢,弄得如此神秘?”岛津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
山田并不急于作答。他将棉絮从四周轻轻地起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器物搬出来放到书桌上,再一层层打开裹着的红绸。
“就像观赏女人的玉体一般,恐怕新婚之夜也没有这样让人心里七上八下吧!”岛津说道,自己的心明显地悸动着,他不知道那红绸里裹着的东西会给人什么样的惊喜。
山田在掀开最后一层绸布时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揭开。一座红褐色的人马陶灯出现在眼前。
山田不无得意地指着陶灯介绍说:“几十年前,中国的成都青白江区大同镇附近发掘了一个汉墓群,出土了一批价值连城的文物,这件陶灯是随后在同一个地区被当地的农民发现的,你来看,”山田让岛津往陶灯跟前凑近些,“单从造型看,想象丰富,制作精巧,对称中又打破平衡,赋予了动感。整个器座呈扁圆形,从上至下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一个人侧身骑着马,左右手前后各托起一个灯盘,马蹄的前后脚也各有一个灯盏;第二层左右两旁也各有一人骑马侧身,单手擎起一灯盏,右边马的后蹄置一灯盏,左侧马的前蹄里有一灯盏,对称中显出不对称的动感;底层左侧一人骑马侧身,马蹄下有一灯盏,右侧只有一个灯盘,却没有骑马侧身者。陶灯的基座上刻有鞍鞯之类的图案,鞍鞯上隐约可见不知名的动物造型。基座的底部是一‘巴蛇吞象’图。整个陶灯气势不凡,出手不凡。对了,陶灯的主体是用泥质的红陶焙制,而灯盏却用泥质灰陶制作,可见工艺的细腻作风。”
“山田先生是从哪里搞到这个宝贝的?”
“不瞒你说,是从一个台湾人手里买来的。”
“可是,为什么不摆放出来,让更多的人都有机会欣赏,也方便自己观赏啊?”
“岛津先生有所不知,像这种稀世文物流失到日本,显然不会是正常渠道过来的,一则我应当为卖主保密,二则我也不希望弄得满城风雨,引来各路质疑的目光。”
“可是,教授为什么独独对我如此慷慨,令我大开眼界呢?”
“噢,因为我以为岛津先生是一个对什么事都很有热情并充满好奇的人!”山田教授一语双关地说道。
岛津一下尴尬地愕在那里。他没想到,转了一个圈,山田教授是借机在“点化”自己。不过,已经在政界摸爬滚打十来年的岛津很快就转守为攻了,“还是山田先生了解我。我以为对文物失去好奇和热情的人是不配享受生活和拥有生活的。从小,父亲就激励我,一定要做一个对命运永远说不、对生活永远说是的人。我正是循着父亲的教导,一步一步充满自信地走到了今天。”
山田望着岛津一脸傲岸的神情,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应他。
“山田先生还有什么宝贝没有展示吗?”岛津话里有话地问道。
“哈,哈,”山田有些不自然地笑起来,“果然,岛津先生是个不容易满足的人。我还以为我的这件人马陶灯会引起你的浓厚兴趣,足以流连忘返呢!”
“我对文物是个门外汉,没有天分。所以,希望先生能多多指教!”
“我知道,其实岛津先生对文物不是没有天分,而是没有兴趣,你的兴趣不在这里,是这样的吧?”
“哪里,文物收藏与鉴赏对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刚才要不是教授一番精彩的讲解,我在它面前徘徊一个月,估计也看不出半点名堂来的。”
“岛津先生真是过谦了!”山田说着,轻手轻脚地用红绸将陶灯包好,放回小木箱,又用棉絮在四角塞实,扣上箱盖,重新放到嵌入墙体的书柜里。
山田想起上次岛津到学校追问自己是否保存了西村的日记时,自己用《金刚经》搪塞岛津的事,他在考虑是否要找出来以彻底解除岛津的猜疑。可是,岛津似乎忘了《金刚经》的事,即使拿了出来,他依旧不信,更加刨根问底怎么办?山田紧张地思考着,而岛津这边却没有了继续探查的兴趣。事情明摆着,山田肯定是不会自己承认的。两人话不投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岛津自己就站起身告辞了。
走出山田家的院门,听到身后的一声关门声,岛津心里大大地憋了口气。与其在山田身上纠缠,不如干脆直接找西村去算了,毕竟西村是自己的老师,又是“鹰之会”的创始人之一。由西村出面,许多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不过,不知道西村是否误解自己对他的不敬?岛津一个人静下心来时,也曾反思过,自己对老师是不是过于铁面无情了?可是,换成任何一个有志向的人,对自己的老师背叛了组织和他先前的誓言,恐怕都不会容忍的。这么想着,岛津便心安理得了。岛津决定,无论如何去全慧寺探问个虚实。因为自西村遁入空门后,岛津就没有去看望过。不管怎么说,学生拜见老师,总不至于会被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