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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智子下了楼，来到大街上，夜风顺着大路一阵阵吹过来，美智子抬头仰望着洁净清凉的月亮，鼻子一酸。

“要是想哭，不妨哭出来会好受些。”阿凡轻声安慰道。这么一说，美智子柳眉一竖，瓮声说：“谁想哭了，为什么要哭啊，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有做任何事的自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他可以带十个八个姑娘回家去，只要她们心里情愿，这又干我何事呢！”美智子连珠炮似的一气说了数分钟，说到伤感处，嗓音夹杂着鼻音，发出颤抖的声响。不过，狂说了一通后，美智子的委屈和怨气消解了不少。她抹了一把鼻子，破涕为笑似的对阿凡说：“没想到来中国的第一个收获是少了一份牵挂。好了，大正君算是找到了他的归宿了。作为朋友，不管怎么说，应当祝贺他才是。刚才我太冲动了，另找个机会致歉吧！”美智子突然成熟了不少，像这样冷静而颇有理性的话，过去几乎是山田教授才会说的。所以哲人说，经历了爱情的磨难，人才会变得成熟。

阿凡默默跟在美智子身后，此时的他的确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使美智子恶劣的心绪即刻冰释，弄不好，她又暴怒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木然地顺着大道一路走下去，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也不知过了多久，美智子回过头对阿凡说：“你回去吧，别老跟着我，我自己会回宾馆的。”

“那怎么行，这里可不是东京。你不属于这座城市，是个陌生人，迷路了怎么办？”

“出租车会送我回去的。放心吧，我希望一个人在这宽敞的大街上走走。就一个人，拜托，别跟着我好不好？”

此时的阿凡油然升起无边的悲悯和侠骨柔肠。他恨不能长出羽翅，将美智子护在翼下。让美智子自己回宾馆无论如何是不能答应的，但同时又不能让美智子的眼角、后背明显感到有一个阴影尾随着她，甩都甩不脱。阿凡只得隔了百来米，远远地看护着她。这样度过了极其压抑的一个小时，美智子停下脚步，等阿凡赶上来。“你知道北京哪家迪厅最出名吗？我们去蹦迪吧！”美智子弯腰深吸了一口长气，又立起身子，张开双臂，畅快呼了出来，然后，就势在人行道上扭开了舞步，挫步、摆胯、甩头、旋转、踏腿、蹲膝、并步……美智子与她的影子对舞着，是那样和谐、完美、默契。阿凡倚着绿化带的铁栅栏，痴痴地望着美智子狂野而又韵律准确的舞蹈。

美智子跳了一会儿，停下步又问阿凡：“北京哪家迪厅最出名？”

阿凡一怔，从沉醉中回过神来，随即跨步上前，以国标舞的姿势挽住了美智子的腰肢，一个探戈甩头，然后说：“就是这里，夜莺迪厅。”“这里？”美智子愣了下神，旋即明白过来。两个人翩翩起舞，华丽的探戈舞步让人耳际不由自主回荡起那首著名的《鸽子》。两个人陶醉其中，忘乎所以。大街上疾驰的车子无不放慢速度，尽情欣赏着他们的舞姿，缓缓驶过他们身边。没有人鸣笛、喝彩，因为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兴致。实际上，此时任何外力也分解不了他们的舞蹈，因为浓烈的情绪像万能胶似的充溢着每一拍舞步。

阿凡紧紧搂住美智子，生怕她一晃消失了。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哪怕咳嗽一声都会打断自然流淌着的旋律。美智子轻轻挣开阿凡的搂抱，嫣然一笑，复又自顾跳起了舞步。说实话，自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晚会之后，她至少有近四年几乎没正经跳过交际舞了，蹦迪，全身心地投入到暴风骤雨般的鼓点与节奏中，在极度亢奋的光影里燃烧并且感受燃烧的自我，直到精疲力竭。她更钟情于这种宣泄的方式。

阿凡太熟悉她的风格了。越疯狂，说明内心燃烧得越炽烈；越沉迷，说明对外界的一切越弃绝。这让阿凡感到担忧和后怕。他总是千方百计去贴近她的心，可仅有的几次，似乎已经融在了一起，可又倏忽分离，就像星际中按命定的轨迹，穿越茫茫宇宙，相会却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两颗行星。阿凡退到一边，望着旁若无人、我行我素的美智子，突然觉得是那样地遥远、陌生，表面上可望又可及，内心里却彼此强烈地排异。这让阿凡痛苦万分。他真的琢磨不透美智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美智子跳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啊哈，这是我最畅快的一个晚上。我会记住这个北京之夜的，它让我把所有的不快和郁闷都跳了出来，现在我是一身轻松啊。阿凡，你没有跳吗？”美智子这才注意到几米外的阿凡倚着栅栏木然地望着自己。虽然是夜晚，橘黄色的路灯遮掩了万物本来的颜色，美智子还是觉察出阿凡冷静而异样的眼神。

“为什么那样看我？”美智子一骨碌站起身来，走近阿凡，盯着他的双眼看，“哎哟，真是可怕，像两只狼的眼睛，发着绿光呀！”

阿凡被美智子这么一说，刚才还铁硬的心肠瞬间又变得柔情似水。美智子可真是个妖女，阿凡注定要因她而爱而恨，因她而自卑自渎。

“我要回去了！”美智子长吁了一口气。说完，也没等阿凡搭茬，她就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一阵烟似的消失了。剩下阿凡孤零零地呆立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