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本章字节:10882字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大事,也可以说,全是王家栋的喜事,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第一件值得一提的大事,是载沣当上了摄政王。后来的一些史书,将载沣写成保守派,根本原因在于他打击改革派的袁世凯,将庚子事件之后,袁世凯力主而老佛爷拍板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一一推翻。载沣的新政,主要集中在两大方面,一是加强军事建设,更加牢固地控制军权;二是效法西方,大力发展现代工业。
慈禧死后不足一个月,载沣便下令编练禁卫军。此前,京城的拱卫,慈禧全部交给了袁世凯编练的新军。有人说,当初,载沣要杀袁世凯时,袁世凯若不是逃往天津,而是赶去段祺瑞的军营,载沣的摄政王可能当不满一个月。同时,载沣还干了几件事,下令裁撤近畿各省的新军督练公所。这个督练公所,是袁世凯新军的兵源输送器,有了这些督练公所,新军就会兵源不断。载沣裁撤督练公所,就是截断了新军的兵源。
袁世凯编练新军,实际给各省提供了一个榜样,各省都有样学样,开始编练自己的新军。当然,因为袁世凯是练兵大臣,所以,各省编练的新军,严格意义上,还是袁世凯的部队。这支部队成了载沣的心头之患,也成了清王室的心头之患,必除之而后快。
怎么除?自然是把兵权收回来。载沣的做法是将各省新军收归陆军部统一指挥,并且成立军谘府以掌管军事,再在此基础上成立海军部,设立贵胄学堂,专收满人,以培养满族高级军事人才。
为了控制军队,载沣有一系列任命,命令载泽、毓朗、善耆等掌管建立新军事务,任命桂良为江宁将军,风山为广州将军,荫昌为陆军大臣,载洵为海军大臣,载涛为军谘府大臣。
如此一来,全国的军权,就掌握在满族亲贵的手里了。
载沣的这些举措,令举国一片欢腾,一些谄媚人士在那里鼓吹,称载沣具有经天纬地之才,小小的几招,令老佛爷执政时期旁落的军权回归朝廷。
载沣要养军,自然就需要钱,钱从何来?当然要从发展工业和商业而来。因此,对于具有现代化工业色彩的工业企业,载沣是大力扶持,王记胭脂坊也因此被他列入重要扶持企业名录。
从这种意义上说,王家栋应该高兴才对。可他高兴不起来,根本原因在于,父亲不断告诫他,欲速则不达,要戒急用忍,要善用中国的中庸之道。年轻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急躁,就是头脑发热,就是冒进。王家栋刚刚执掌王家事务的时候,做过很多冒进的事,后来证明,这些事不光没有顺利推进,反而惹出一系列麻烦。
载沣如此激进地推行军事改革,实在是太冒进了。另一方面,他大举任用的那些满人,绝大多数志大才疏,让这些人去统治军队,军队将可能成为最大的隐患。
第二件大事,自然就是罢黜袁世凯。袁世凯抓了童爷,令王家栋焦头烂额,几乎陷入破产的绝境。现在,袁世凯被罢黜,童爷的案子似乎有了更大回旋的余地,王家栋自然应该高兴。
可这种高兴,是为一己之利,也是因为眼前之利。而从国家的长治久安来看,罢黜袁世凯并不是聪明之举。罢黜一个袁世凯,或许不会引起太大反响,问题在于,一旦任命一系列满族军事高官,就等于向全国表明,载沣本人不信任汉官。如此一来,汉官人人自危,个个心惊。而最强大的军队,也就是袁世凯训练的新军,又是掌握在汉官手里的。汉官自然要找机会表达对朝廷的不满。
果不其然,就在袁世凯从天津返回之时,段祺瑞出手了。段祺瑞有一支部队驻守北京南苑。某天,这支部队的几个小兵赌博引发冲突,打了起来。这原本是一件平常小事,段祺瑞却拿来大做文章,带着大部队从保定赶到南苑,有事没事放几炮,整个北京城顿时陷入惶恐之中,以为八国联军又打过来了。
军队是国家利器,用得好利国,用不好祸国。事实在那明摆着,将这些军队交给汉人,满清朝廷不放心。如果将这些军队交给满人,那些军人不服。
面对这样的局势,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将军权从袁世凯手里夺走,显然是对的。可仅仅是罢黜而不是杀掉,就是大错而特错了。此外,将军权控制在朝廷也是对的,可用那些没点真本事的亲贵掌兵,又是大错特错了。或许,最佳办法是将兵权分散,比如换防、混编等。载沣实在是太年轻了,做事鲁莽,不懂得找最佳办法。其结果只能是令军队混乱,从而导致整个国家的混乱。还有一件事,也是王家栋应该高兴的,可他同样高兴不起来。老佛爷一死,李莲英自然不可能再担任大内总管,手里的权顿时没了,王家栋所面临的危机自然就解了。可是,他还是不开心。根本原因在于,走了一个李总管,说不定就会来一个张总管,整个后宫一定会重新洗牌,而新换上来的人,个个都是饿鬼,他们的贪欲会更进一步得到释放。要将这帮人的肚子填饱,不是一时一刻的事。
载沣当上了摄政王,而他三岁的儿子成了皇上,王家栋自然要表示祝贺。问题是,当上皇帝之后,这一家全搬进了宫里,禁卫森严,王家栋根本没法进去。左思右想,还只能从荣府入手。王家栋暗想,反正这钱也是从小童子那里省下来的,只要抓住了摄政王,以后还能少了我的好处?他当即开了十万银票,送进了荣府。
眼看宣统年的第一个春节将临,新帝登基,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离春节还有几天时间,紫禁城早已经张灯结彩,那些市井小民,也开始以各自的方式做好了迎新的准备。
总结这一年,王家栋可以说失算多多,磨难不断,所有恩怨情仇都在此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一切都得期待来年。为了这个新期待新希望,王家栋就想风风光光地过个年,将一切霉运终止。
这天,他正领着店里的堂倌挂灯笼,贴桃符,孙公公来了。王家栋正指挥人将灯笼挂上,没注意到身后的孙公公。当然,孙公公此前和他的关系紧密,而童爷事件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变化,就连春节礼,王家栋都懒得送了。
王家栋不送节礼,自然有其理由。如今李总管已经不管事了,孙公公作为李总管的人,又不是地位很高的大太监,还能有什么好日子?犯不着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孙公公的冷屁股。所以,就算他看到了孙公公,也会故意装着没见。孙公公倒不在乎这些,站在王家栋身后,道了声:“王掌柜,恭喜恭喜。”
王家栋不得不转过身来,道:“哟,是孙公公啊。我哪有什么喜事?整整一年都在走霉运呢。”
孙公公道:“你还不知道吧,新主子发了话,把京西胭脂铺的专供停了。”“停了?”王家栋一惊,“契约不是还没到期吗?”
“到没到期,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孙公公故作神秘地问,“你不想知道,新合约给了谁?”
王家栋暗吃一惊。老佛爷的权力够大吧,她老人家都懂得,权力不能滥用,像后宫专供这种事,还要找方方面面的人议一议,平衡各种关系。眼下这个新主子,想停就想,想改就改,全凭自己一句话。他大概以为,权力就是那个位子吧?可这样的位子,你坐得稳坐不稳,还是两说呢。如此胡为,国家还能有个好?
孙公公见王家栋不语,道:“王掌柜,你就等着好事吧。”王家栋再次一惊,难道说,摄政王把这个专卖权给了王记胭脂坊?这是不是说,自己送的那十万两银票起了效果?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不就等于王家栋替摄政王跑腿,而摄政王赚走了利润?
怎么说人家也是宫里的人,表面上的礼节,还是要尽到的。王家栋收回思绪,对孙公公道:“孙公公,请里面用茶。”
如果是从前,王家栋一定请孙公公到家里用茶。可此一时彼一时,孙公公不再有在家里款待的资格,只是请到了店里。为了谈生意方便,店里有一间会客室,茶具齐全。
孙公公坐下,喝了一口茶,道:“王掌柜,你的时运来了啊。”
王家栋说:“公公尽取笑了,几年下来,我虽兢兢业业,可所背的债也越来越多,哪来的时运?”
这话是想刺孙公公一句,托了你们这些阉人的福,我可是亏了大钱。孙公公却不以为意,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新主子下了旨,要大力发展工业,还提出要工业强国。他已经指示工部造一个名录,选出一批商号店号,列入国家扶持的对象。我听说,工部所列的名录中,胭脂行业只有王记和京西胭脂铺。”
王家栋说:“京西胭脂铺是行业的龙头老大,自然少不了他。”
“那可不一定。”孙公公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京西胭脂铺的宛平工厂投产的时候,新主子搞过一次微服私访,问了晁信义几句话。晁信义这小子到底是太年轻,又不知主子的身份,说话没轻没重,把爷给得罪了。”
这事王家栋还从来没听说过,问道:“怎么得罪了?他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孙公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积口德呗,说什么当今的政府烂透了,不改朝换代,中国是不可能有大发展的。”
王家栋大吃一惊,晁信义真会这样说?而且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转而一想,可能性很小,商人都很慎重的,尤其谈论国家大事,绝对怕隔墙有耳。更何况,晁信义若真是对当时的醇亲王说了这话,那还不惹下杀身大祸?可见,晁信义只可能说了几句醇王爷不爱听的话,而这几句话又被别人放大了。
孙公公说:“除了这件事,京西胭脂铺死抱着袁世凯的大腿,也是新主子不喜欢的。所以,这个名录呈上御批的时候,还能留下京西胭脂铺吗?我和你打一万两的赌,一定不会留下来。”
不管是否有京西胭脂铺,如果朝廷真的弄出一个名录,将一批企业列入国家扶持计划中,这对整个中国的经济发展是有好处的。真有这一天,王记胭脂坊就会有飞跃式发展了。转而一想,这事同样没什么好喜的。如今这个世道,就算赚再多的钱,也是拿来填贪官的,真正落到自己口袋里的又能有多少?
扯了几句,孙公公又把话题转了,开始谈宫里的一些事。孙公公说,现在,宫里正忙着重新洗牌。朝廷是载沣主政,后宫却是光绪皇帝的遗孀隆裕太后主政。光绪皇帝是被老佛爷囚禁致死的,对此,隆裕太后自然愤恨,可这种恨,不可能发泄在慈禧太后身上,代其受过的,便是慈禧太后宠信的那些太监,首当其冲的便是李莲英。
隆裕太后一旦掌握后宫,第一件事便是换了大内主管。以前的李总管,那是多么辉煌,大小官员进宫,第一件事都是拜会李总管。而如今,却是备受冷落,连个问候的小太监都没了。李莲英大概也意识到,这还仅仅是第一步,自己若是仍然留在宫中,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已经向隆裕太后提出退休。
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隆裕太后并没有回复此事。孙公公说,估计春节一过,隆裕太后就会批复。
王家栋暗想,那又怎么样?李总管一旦出宫,自然有一批既得利益者会失势。可同时,又有一批人起来,这些人同样会大贪特贪。这样一个政府,成了一部培养贪官的机器,走了旧的来了新的,只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真不知这个国家还有希望没有。
孙公公在那里说话,王家栋应得很少。孙公公看出来了,因而问道:“你怎么像是不太高兴?是不是还在为童爷的事担心?你放心好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王家栋问:“过去了?怎么过去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孙公公略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吧,这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当初,是小童子求到李总管跟前,李总管碍着情面,不好不答应,就说,这样吧,你让王家拿五万两银子出来,我把这件事了了。”
王家栋大吃一惊:“五万两?”
“你不知道,其实李总管恨小童子,也恨童爷。”孙公公道,“这事儿吧,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李总管觉得这个童爷不是个实诚人,打着他的幌子做尽坏事,临了出了事,还要找他揩屁股。他早已经拿定主意,死罪嘛,帮他免了,活罪一定不能逃。可小童子不清楚李总管的用意,以为机会来了,开口就要一百万。”
王家栋暗想,恐怕不是小童子要一百万,而是你和小童子一起想讹我一百万吧?这时候,你倒是把自己完全撇清了。可整个大清官场,有一个能撇清的人吗?
孙公公说:“小童子大概以为王家栋一定会拿出一百万。毕竟是毛孩子不懂事,心里没数。也不想想,一百万是他要的?他有这个福气消受一百万不?”因为王家栋不仅不肯拿出一百万,甚至连一两都不肯拿,事情就僵了。小童子回到李总管那里没法交代,只好撒谎。李总管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别人向他撒谎。一个人做事对错,那是能力问题,只要态度好,能力不是问题。但如果这个人惯于撒谎,那就与能力无关,而是人品问题。
李总管认定小童子人口不佳,自然不肯留在身边。前不久,万岁爷下葬,宫里需要选出一批太监看守皇陵,李总管就把小童子送去了。虽然都是太监,一旦被派去看守皇陵,那就永远再没有回宫的机会了。
没有了小童子,看来这件事是真的过去了。同时,王家栋还记着童爷,因此问了一句。
孙公公道:“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判了流刑。”所谓流刑,也就是流放,是刑罚中较重的一种,类似于现在的劳改。可现在劳改是有刑期的,中国古代的流放却没有刑期,而流放地又是一些蛮荒之所,流放之人在那里干苦力,活着离开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三天之后,王家栋正准备吃年饭的时候,宫里的准确消息来了,京西胭脂铺被终止了合同,选定王记胭脂坊为后宫专供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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