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18
|本章字节:11214字
晁承兴道:“报告爹,我是第二十九军一三二师赵登禹师长麾下一个副连长。”原来,晁承兴参加的军队正是负责防御北平城的第二十九军,因为他读过大学,又会一些拳脚,懂得枪械的操作,一腔报国热血,很快得到上级的赏识,提拔为副连长。这次是特意请假回家看看的。
晁信义哈哈一笑,说:“副连长,不错,大小也是个官嘛!”
晁承兴道:“爹,我参军不是为了当官,我是想为国家尽点力,保卫北平!”
常家聚怕两个人说起往事尴尬,忙对晁承兴说:“承兴,当兵好呀!说点部队的见闻我听听。我听说赵师长可是一个擅长用大刀的高手,喜峰口一战,杀得日本鬼子闻风丧胆。”
晁承兴一听,眉飞色舞道:“不错!只可惜那个时候我还小,否则,我就追随赵师长在前线杀敌了。”
晁信义笑了笑,他喜欢晁承兴。晁承兴偷偷参军之后,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他早把对晁承兴的不满抛到了脑后。如今晁承兴回来了,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这个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晚饭。夜里,晁承兴跟常家聚守夜,从常家聚的口中得知家里发生的一切。嫂子投井自杀后,大哥戒掉毒瘾,现在和万云珠开了家刀削面馆。
晁承兴感叹不已:“看不出姐夫那么老实的人,居然做出许多大事情,他现在怎么样了?”
常家聚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自从被赶出京西胭脂铺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也许他没有脸留在京城,已经远走高飞了!”
晁承兴沉默。常家聚说难得回来一趟,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常家聚给晁承兴说些江湖见闻。晁承兴给他说些军队里的事情,两个人相谈甚欢,一直到深夜。晁承兴回房睡了一阵,天一亮就起来,告别家人,回到部队。
一九三七年六月,晁信义接到晁承兴从部队寄回来的一封信,信很简短地问候了家人,最后一段是:“日寇盘踞华北,窥视中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数月之内,中日必有一战。而国民政府却在此紧要关头,却将主战部队紧急内调,单留二十九军在一线与日寇对峙,令人感觉大有阴谋,同时也令人对此政府大为失望。但请爹妈放心,儿既有志于军旅,定不会给晁家丢脸。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当天晚饭,晁信义让张淑梅多做了几个菜,吃过晚饭之后,晁信义把晁承兴的信给大家看。
大家看过之后,都有点奇怪,因为这只不过是一封平凡的家书而已!但是大家心中有数,晁信义既然弄得这么严肃,肯定有他的意思。
晁信义正端着一杯茶,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扫视过大家,才缓缓地说:“这是今天收到的承兴的家书,大家有什么看法?”
晁迎春道:“爹,我看就是弟弟写的家书,没什么特别呀!”晁冬雪也说:“是啊!爹,二哥这封信有玄机吗?”晁信义神色凝重地说:“有玄机,大有玄机!”晁迎春和晁冬雪惊奇地问道:“什么玄机?”
晁信义平静地道:“这就是我叫大家一起吃饭的意思!”花红蓝心中有些眉目,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坐着,偶尔淡淡地看晁信义一眼。这么多年,她已经和晁信义达成默契,彼此用心灵交流,一个眼神就能领悟到对方想要说什么,无须语言。
晁迎春哦了一声。
晁信义继续说:“承兴在信的后面说,日寇盘踞华北,窥视中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数月之内,中日必有一战。大家觉得他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晁冬雪立刻道:“爹,二哥说得有道理,小鬼子狼子野心,必将对中国发动战争。”
晁迎春惊愕地道:“难道日本人要进攻北平?”
晁冬雪道:“日本人不仅想进攻北平,还要进攻整个中国!”晁信义看了身边的张淑梅一眼,说:“淑梅,你认为呢?”张淑梅歉意地笑了笑:“信义,我不知道,你拿主意吧!”晁信义的目光落在花红蓝身上,问:“红蓝,你怎么想的呢?”花红蓝微微一笑说:“承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相信他说的话有道理。”常家聚一直沉默不语,这个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也相信承兴说的话!”晁信义平静地说:“我正在考虑一件事情,如果日本人进攻北平,京西胭脂铺该何去何从。”
两天之后,晁信义考虑已经成熟,便拿着这封信给王家栋看。王家栋看过之后,半天沉默不语。
晁信义问:“家栋哥,你怎么看?”
王家栋说:“我在日本留过学,对于日本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日本人很朴实,但也很自负,用中国的成语比喻,就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日本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又四面环海,地域的狭窄影响了他们文化的发展,从而导致其整个文化观的偏狭和思维的逼仄,加上甲午战争,他们痛败中国,就更加让他们得意忘形,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所以,这一战他们是蓄谋已久。”
晁信义说:“你这么肯定?”
王家栋说:“还记得多年前,我暗示你,松下家族可能对京西胭脂铺有企图吗?现在看来,那不仅是松下家族的企图,也不仅仅是对京西胭脂铺的企图,而是整个日本对中国的企图。时至今日,这一点是越来越明确了。”
晁信义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得好好商量一下,京西胭脂铺怎么办。”王家栋反问:“你一定有成熟的想法吧,说说你的想法。”
晁信义说:“我觉得,我们要准备过寒冬,做最坏的打算。”王家栋说:“我赞成。”
晁信义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两家的联合计划。这件事我们已经着手,并且已经公开向外宣布。但真正的联合还没有开始,目前还处于各自盘存阶段。我反复考虑,既然要准备过冬,我们的这个计划恐怕得终止,至少是暂时搁置。”
王家栋并不完全明白晁信义的意思,甚至怀疑晁信义是不是反悔了,拿这个借口来搪塞自己,因此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合作了?”
晁信义也担心王家栋误解,立即解释说:“不是不合作,合作肯定要搞,而且要搞好。只是,现在不是时机,日本鬼子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我们得调整我们的合作计划。”
“怎么调整?”王家栋的语气已经不那么友好,显然,他对晁信义有了怀疑。
晁信义说:“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们应该尽快结束北方的生意。北方的分号应该尽快清货,货一清完,立即处理家产,然后向南转移。比较难办的是宛平的工厂。我准备把宛平的工厂搬到武汉去。如果家栋哥等同我的看法,我希望你们也搬,我们两家直接在武汉建厂。整个长江以北的业务,我准备逐步撤走。”
王家栋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此前,两家联合的计划是一个壮大计划。将两家联合起来,一部分做高端,是保有现在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的高端市场,再集中力量生产低端产品,和松下妆品以及美丽雪花膏竞争,是一个非常好的发展计划。但是,如果将两家厂全部撤走,这一撤就是一大笔损耗,再在武汉建厂,又是一大笔投入。如此一来,在武汉建起的厂,其规模很可能只有今天京西胭脂铺这么大,甚至可能还小。再将整个北方市场让出的话,未来联合后的京西胭脂铺,大概也很难超过今天两家单独经营的规模。原想一加一等于三甚至等于四,而现在,变成了一加一等于一甚至小于一。这个变化实在太大了。
另一方面,王家栋虽然比晁信义更了解日本人,同时也觉得,日本人要针对的是中国政府和中国军队,就算日本人来了,也需要社会稳定和商业繁荣,局势不会像晁信义设想的那么糟糕。
因此,王家栋极其犹豫,说:“这个变化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晁信义说:“我们两家的家当都不小,不是说撤就能撤的,我就怕小鬼子不给我们时间。这事你得快点拿主意。”
王家栋问:“你呢?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具体实施计划?”
晁信义说:“是的,我已经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做三件事。第一,先撤走自己的家人。把他们留在北平,我很难静下心来做事,总会有些顾忌。第二,宛平的工厂停止生产,尽快把已经生产出来的货品发往南方。同时做好撤迁准备。第三,黄河以北所有的分社分号,不再增加货品库存,一律处理现有的货,另外就是收款以及准备处理物产。”
王家栋说:“你这一撤,京西胭脂铺的二分之一就没了。”
“没了二分之一,我至少还有另外的二分之一。”晁信义说,“当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我京西胭脂铺一夜之间变成了零。两相比较,哪一个结果更好?”
王家栋说:“话是这么说,可不甘心啊。”
晁信义说:“家栋哥,你记不记得,当年,你一再暗示我,要防着松下妆品。那时,我没想明白,不以为然。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越来越看清了。我们京西胭脂铺几十年来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有相当一部分是松下妆品搞出来的。”
王家栋问:“你想明白了?”
晁信义说:“从水伯变成松下次郎的那一天,我就彻底想明白了。”王家栋问:“不再怀疑是我引日本人杀了你全家?”这可以说是晁信义和王家栋之间最大的一个心结,几十年了,两个人从来都没有涉及过这一话题。
晁信义说:“我不怕说真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有这种怀疑,但我姑姑去世前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王家栋一震,问:“什么话?”
晁信义说:“我姑姑拉着我的手说,‘信义,我知道你一直怀疑王家栋。我告诉你,一定不是他,他的心不黑。’”
听了这话,王家栋眼角顿时有泪花闪出。他用手揩了揩眼睛,道:“既然话说透了,我就给你说实话吧。当年,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认识松下长生。闹拳民的时候,松下长生跑来找我,说是那些拳民见了洋人就杀,他逃不出去,想求我救他。我就把他藏在我家。后来,洋兵杀来了,他拿出一些日本旗交给我,对我说,把这些旗子插在门口,保王家无事。我照他的话做了,结果真的没事。后来,他跟着那些日本鬼子走了。我对他还充满了感激。没想到,你的全家却被洋兵杀了。我一直怀疑,那件事就是他干的,只是没有证据。”
晁信义说:“他一定是想得到我家的配方。”
王家栋说:“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说,他和你做了六万的生意,我就想,或许那件事不是他干的吧,否则,他为什么要和你做那笔生意?可我爹一听说这事,立即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我提醒你,让你对这个日本人提防着点。”
晁信义十分吃惊,道:“你是说,他和我做六万的生意是个阴谋?可那次,确实是我们自己出了错。”
王家栋说:“我爹认为是个阴谋,我也有些相信。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我至今也说不清。不过,当我知道那个水伯竟然能在你家隐藏三十多年,我就知道了,松下妆品对你所做的一切全是阴谋。”
晁信义说:“这日本鬼子太可怕了。如此难以置信的事,他们也做得出来。”王家栋说:“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儿子承志就是日本人设计害的。”
晁信义再次大吃一惊:“有这样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王家栋说:“你儿子出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了这件事。害你儿子的人,叫林水儿。这其实是一个假名字,她的真名叫松下水儿,是松下家族的人。她以色相迷惑你儿子,先是诱他赌博,输了一笔钱。后来又放他的白鸽,让人捉奸在床,逼他写下那张欠条。”
晁信义简直气昏了,骂道:“王八蛋,这日本人怎么如此阴险?”
王家栋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日本是一个岛国。一个岛国,能有多大格局?整个民族文化的基础就是现实、小器、阴暗、算计。”
晁信义说:“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袁世凯和北洋系的几个大员,都认为小日本没安好心。他们始终不肯和国民党走得太近,就因为国民党是日本在背后支持建立起来的,是亲日派掌权。他们认为,如果由这样一个组织掌握了整个中国的政权,中国必将一步步被日本人控制。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一证实了。家栋哥,听我一句劝,你不能再犹豫了,要不然,我京西胭脂铺的昨天,说不定就会成为你王记胭脂坊的明天。快点下决心吧,至少先把家人撤走。”
王家栋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桌子一拍,道:“好,信义,我听你的。”既然说通了王家栋,晁信义便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第一件事,当然是撤走自己的家眷。他的计划,除了自己之外,晁家人由常家聚率领,第一步撤到沧州,北平若是真的打起来,立即撤往武汉。当天晚上,他召开家庭会议,部署此事。可是,花红蓝不肯走,张淑梅也不肯走。她们表示,如果晁信义守到最后,她们也守到最后。
也是晁信义一时犹豫,觉得就算到了最后,应该也有机会,就答应下来。另一个不肯走的是晁冬雪。晁信义知道女儿的心思,既然晁王两家和解,并且同意她和王长庚联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是王家的人了,就算要走,她也要和王长庚一起走。
最后,张淑梅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说:“承兴这孩子也不知在哪里。”
晁迎春并没有理解母亲的意思,道:“弟弟不是在部队吗?”晁信义自然了解妻子,她所问的并不是晁承兴,而是晁承志。儿媳妇投井之后,两个孩子接了回来,晁承志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怎么样,她也不清楚。此刻,全家要去避难,她怎么可能不想起自己的大儿子?
联想到王家栋告诉自己的秘密,晁信义心中也是一紧。同时又想,别的错可以原谅,儿子竟然不惜出卖整个晁氏家族,这个错是无论如何不肯原谅的。于是他心一硬,说:“就这么定了,现在大家都回去,将该清的东西清好。我已经雇了五辆大车,明天一早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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