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改朝换代(3)

作者:黄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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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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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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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56字

这四篇连载简直就像四颗炸弹,引起了全国的广泛关注。京西胭脂铺在广州设有分号,这些分号,一方面是总号的分理机构,另一方面也是总号的商业情报机构。所谓商业情报,其实也包括了政治军事情报,所有的政治军事消息,均可能影响商业走向。广州分号在此之前,便已经数次向总号报告,广州乃至整个广东,有革命党活动,他们已经分别在惠州、潮汕等地,举行过多次起义,还曾组织过广州起义,只不过起义流产。因此,他们建议,广州目前的形势凶险,建议撤销广州分号。


这所有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晁信义的高度关注。他一直以为,这些革命党人,其实就是像王家栋一样的,喝了点洋墨水,听了点洋经,就以为中国的一切都不好,要革命。正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样一些革命党人,能闹出什么事?


等《申报》的系列报道出来,晁信义大吃一惊。原来,南方的革命党在全国已经搞了十次起义,只不过清政府一直压制着,没让消息透露出来。这似乎说明,人心向背,就连清政府也已经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勉强支撑着危局。


更让晁信义吃惊的是,这样的事自己怎么没有得到广州分号的报告?果然在不久之后,他得到消息,广州分号的经理吴正甫,在黄花岗起义发生之时,将广州分号的所有钱款席卷一空,逃到了南洋。


经理外逃,分号的员工还在。晁信义无计可施,只得匆忙赶赴广州,处理后事。


到了广州他才知道,这里的人,和京城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接受西方思想太多,对于清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在认识上,晁信义和他们是一致的,觉得这个政府已经彻底烂透了,绝对不可信任,靠现在这个政府,国家只可能继续地烂下去,民众只可能继续地苦下去。但是,对于怎样解决当前的问题,他和绝大多数广州人看法不同。他更希望改良,在他看来,只有改良才不至于造成全国性动乱,不至于生灵涂炭。一旦发生革命,他担心的是全国血流成河,并且几十年都无法安定。然而,当地人却认为,改良只可能让这个已经腐败透顶的政府苟延残喘,他们需要革命,也热情地愿意投身革命。


此时,晁信义才意识到,中国的人心早已经乱了。而这个乱的根本在于,所有人往上找不到方向,往下找不到底线。


他所获知的这一切,对他的触动实在太大了。


当然,晁信义所受的另一方面的触动,即广州分号给他带来的巨大损失。他没有兄弟,只是孤身一人,开分号的时候,不得不寻找经理人。然而,很多经理人和那些官员一样,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底线,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钱。当他们看到有机会获得更多的钱时,便不惜铤而走险。广州的经理人便是如此。


晁信义处理广州分号的遗留问题时,大吃一惊,实在没想到,吴正甫给他捅下了这么大一个窟窿。


广州分号是在晁信义手紧时建立的。建立拓展分号,也是晁信义的无奈之举。王记胭脂坊在快速扩张,其分号的收益已经超过了总号,甚至远远地将总号抛在后面。分号的兴旺也快速带动了工厂的发展。所以,晁信义不得不迎头赶上。可是,从开始就有一个难题困扰着晁信义,缺人。他实在没有信得过的人,尤其是没有自己的亲人派到分号去当经理。


广州分号的吴正甫,实际是晁信义在四川采购原料时认识的,广东人。他和吴正甫有过多次接触,觉得此人头脑灵活,为人忠义。所以,他要开分号的时候,立即想到了吴正甫。晁信义所开的全部分号里,广州分号是最顺利的,所以,晁信义对吴正甫也最信任。


然而,晁信义绝对没有想到,最信任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玩自己。最初,广州分号租用别人的铺面,一年多之后,晁信义听从吴正甫的建议,用十万两银子将这个铺面买了下来。


此次出事,晁信义到了广州,才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被吴正甫骗了。他根本就没有买下这个铺面,所有一切手续都是吴正甫伪造的。不仅如此,吴正甫还拖欠了铺主一年半的租金,又利用花言巧语,骗取店主给了他五万两银子,说是参股。出事之前,吴正甫又以各种名义借了两万多两。


晁信义将账盘了一下,吴正甫等于卷走了自己二十多万两。如此一来,晁信义就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是继续开下去,还是立即止损走人?如果开下去,怎么开?广州的革命党闹得如此之凶,今后的局势将会如何?继续开店,会受到怎样的影响?若是开下去,又去哪里找经理?


用人问题,一直是困扰晁信义的一个大难题。


他也曾下令各分号,对王记胭脂坊和松下妆品进行过调查,想搞清楚他们是怎么解决这一难题的。各分号报来的消息是,王记采取的是股份制,所有分号经理,都是王记的股东。正因为大家都是股东,王家栋才不担心他们玩自己。


然而,晁信义无法明白。王家栋会将祖宗的基业分股给其他人?那等于是白给人送钱啊。就算是送股,也要有一个送的办法吧。王家栋到底是怎么送的?晁信义无法搞清楚。


至于松下妆品,分号调查得到的信息是,他们采取的是批销制。松下妆品制定两个价格,一个是市场价,一个是批发价。他们不开分号,只开分社。分社主要是派送货品,而不搞门店出售。由分社将货品以批发价格送给销售店,任何卖场都可以分销。松下妆品这样做,有一个不得已的缘由,那就是中国政府不同意洋品牌直接在中国经营,必须通过洋行。如果他们也像中国商家那样不受约束,大概早已经将门店开到了全国各地吧。


晁信义其实早就调查过松下妆品的做法,反复思考过,最后得出结论,没法做。说到底还是定价问题,如果分出两种价格,无外乎两个办法。一是向经销商让利,如此一来,京西胭脂铺的利润率就低了。二是提高市场售价,但市场售价一旦提高,便会影响消费者的购买欲望,搞不好就会导致整体滞销,这个风险太大了。


晁信义面对诸多困扰,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可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这样的人。想到这一点,晁信义的情绪极度低落,真想把压在肩上的这副重担扔掉。他如果不想重振祖业,以现在的形势,要过好日子并不是一件难事,何至于如此艰难?


到了第二天,他又想,不能气馁,目前的困难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世界上任何事都会有办法解决的,最最关键的还在于你得去找,努力地去找。


既然暂时找不到,不如先放下一切,去王记的店以及松下妆品的分社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能从他们那里,受到什么启发。


晁信义作了一番了解,发现王记在广州竟然有五家分号。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吴正甫竟然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一消息。


回到自己的店里,晁信义把店员找来开会,问他们是否知道王记在广州有五家分号,有的店员说知道有一家,有的说知道有两家,没有一个人知道王记有三家以上分号。晁信义极其奇怪的是,这些店员所知的王记分号,所在地点均不同,他们如果将信息凑一下,至少可以知道,王记在广州有四家分号。


仔细想一想,自己只顾着京西胭脂铺的经营,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信息的收集。


晁信义还发现,王记的分号规模都很小,店面也就十几个平方。相反,京西胭脂铺的分号,店面却很大,每一家都要气派堂皇。京西胭脂铺的分店都是买下房产的,每一家,投入都要十几万两。而王记的店就算盘下来,房产加上货品不会超过五万两。


晁信义走进了上下九的一家店,这是一家新开的店。晁信义买了一点王记的货品,然后和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聊天。聊着聊着两个人就熟了。此人姓王,是这个店的店长。晁信义说:“哦,不知原来是王掌柜。”


王店长立即说:“我不是掌柜。”


晁信义很惊讶:“你不是掌柜?那你的掌柜是谁?”


王店长说:“我的掌柜有两个。一个是王记胭脂坊的大掌柜王家栋,另一个是我们这家店的小掌柜曹乐平。”


晁信义问:“你们店还有两个掌柜?那谁听谁的?”王店长说:“店里所有的事听曹掌柜的。”


晁信义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大学问,便刻意笼络王店长,约他出去喝酒。晁信义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京西胭脂铺的掌柜,而是说出另一个品牌,这是一个上海的品牌,他们采取的是松下妆品的批销制。晁信义说,他是那个上海品牌的代理人,想将自己的货品送进王记代销。


王店长说:“如果是代销,你要找别的店,我们只做王记胭脂坊,别的产品我们不销。”


几杯酒下肚,王店长的话就多了。晁信义有心打探消息,自然就得到了很多东西。原来,曹掌柜并不是在王记胭脂坊占有股份,而是占有这间店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王记胭脂坊,曹掌柜只是一个加盟商,而在上下九这间店,曹掌柜却是大股东。而曹掌柜和王记的合股方式,是曹掌柜以五万元现银入股,王记以货品以及品牌经营权入股。王家栋根本不管曹记的经营,只要控制他们的进货,就知道曹掌柜赚了多少钱,自己应该分多少。


明白了这一点,晁信义恍然大悟。原来,王家栋是用这种办法开分店的。他在开分店的时候,一分钱的本钱都不用拿出来,还赚走了人家五万的加盟费。而人家之所以肯拿出五万两,看中的是未来的盈利空间。


晁信义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广州分号了。他把店员召集起来开会,告诉他们财务现状。因为吴正甫携款潜逃,目前广州分号的账面亏损接近八万两。如果谁肯拿出十万两,他愿意出让四成五的股份,让他当店东。


这些店员都是普通打工者,所有人合力拿个万把两,东借西凑还能行,要拿出十万两,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晁信义说:“你们拿不出,也没问题,你们可以去找亲戚朋友,如果有人看好,可以来谈。


店员知道了店里的情况,自然也会意识到,如果不自救,店有可能关门,自己就得失业。晁信义提出解决办法之后,店员很积极,分别找了一切可能找到的关系。晁信义还在当地的报纸上登了广告,公布这一消息。


让晁信义没想到的是,三天时间,找他接洽的竟然有十几人。经反复洽商,晁信义最后决定,以现在的广州分号为主体,另外六家作为广州分号的加盟店。最终结果,广州分号升格为广州分社,加盟者占四成五的股份,出资二十二万。其他六家店,作为京西胭脂铺的分号,但由广州分社领导,每个分号五万加盟费,同样占四成五的股份,由广州分号统一管理。


合约签署,晁信义不光解决了广州分号的问题,还带着差不多四十万银票踏上返程。


晁信义并没有立即返回北京,而是在汉口稍作逗留。京西胭脂汉口分号,是最早的分号,也是所有分号中最大的,同样,也是最早替京西胭脂铺赚钱的。汉口分号初期由晁信义的堂兄晁信文担任掌柜,由晁家的一位族亲晁汉丰担任署理。后来,晁家大难,晁信义接掌总号,只好让晁汉丰担任汉口分号掌柜。


正因为是族亲,相对其他分号,汉口分号的经营状况最好。即使如此,晁信义仍然觉得,汉口分号的经营业绩不尽如人意。王记胭脂坊在武汉三镇原本开了三间分号,每镇一间。年初,摄政王将皇室专卖权强行派给王记胭脂坊,使得王记名声大振,他们也就趁此机会,大肆扩张,仅汉口就多开了三间分号。与此相比,京西胭脂铺是远远落后了。


停留汉口,除了了解分号的经营之外,自然也想了解一些时局。汉口的情况,不至于像广州那般一触即发,但晁信义听说,革命党在汉口的活动同样频繁,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军人,对满清失望至极,很多人同情和暗中支持革命党。


晁信义有一种预感,整个南方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爆发一场革命。来汉口之前,晁信义是想推广在广州的经验,将现在汉口的分号改为分社,再以加盟的方式,开六到十家分号。可因为担心南方的局势,他不得不审慎,决定再等一等,看一看。


离开汉口,又去了郑州,停留三天后继续北上,来到彰德府。从彰德下火车后,晁信义没有停留,叫了一辆马车,直奔洹上村的养寿园,拜见袁世凯。袁世凯被罢黜后,匆忙离京,先在卫辉住了一段时间,然后来到彰德洹上村。养寿园原是天津盐商何炳莹的宅子,袁世凯将此买了下来,进行扩建,共建了九个宅院,他的九名姬妾各居一院。袁世凯和妻子居于正厅养寿堂。


隐居之后的袁世凯,已经对他的下属进行了精减,即使如此,他的身边还有两营卫队以及无数下人。晁信义熟悉的盛总管以及袁金标,一直追随着袁世凯。袁金标是袁世凯的本家,原本的职务是卫队副,而现在他已经升为卫队长。


进入养寿园,晁信义先见的自然是袁金标。袁金标说:“袁公在钓鱼,要不要去看看?”


晁信义早就听说退隐之后的袁世凯草笠木履,当了一名渔翁。晁信义虽然来过几次,可每次来都是年节,自然看不到袁世凯钓鱼。这次算是赶巧了,恰好可以一睹袁大人钓鱼的风采。


袁世凯钓鱼也没有出门,而是在养寿园的大花园里。这个园子是袁世凯开天平渠引漳河水进来的,水流不断,园内山森峻石,亭台水榭,极其幽静。晁信义走近,见水面中果然有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人,身披蓑衣,头戴草帽,坐在船上安心垂钓。


袁金标让晁信义上了另一艘小船,将船划到袁世凯的船边。袁世凯看到晁信义,大为惊喜,道:“是信义啊,什么时候来的?”晁信义道:“刚到。金标说袁公在钓鱼,我觉得有趣,所以过来看看。”袁世凯问:“你会钓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