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晓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本章字节:11210字
晁信义一走,张淑梅几步抢进正厅,一把搂住晁冬雪,心疼地道:“冬雪,你这是怎么了,家里的事还嫌不够多吗,你要气死你爹吗?”
晁冬雪心中一酸,放声大哭起来:“娘,女儿知道错了。”
晁信义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金匾,良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常家聚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脸色平静,叫了一声:“信义叔。”
晁信义到这里来,为的就是等待常家聚。他要从常家聚的口中了解一些情况。
晁信义没有回头,问:“家聚,王连旺这个东西有没有在王记胭脂坊?”常家聚平静地道:“应该没有,如果他在王记胭脂坊,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晁信义默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呢?
常家聚继续道:“王记胭脂坊的司机王小三也失踪了,据王家的工人说,王小三偷了王胭脂一笔钱之后逃跑了。”
晁信义一怔:“有这样的事情?”
常家聚淡淡地道:“有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清楚这个人失踪了。”晁信义点了点头,又问:“家聚,你知道冬雪参加游行的事情?”常家聚点头:“知道。”
晁信义又问:“你知不知道冬雪和王长庚的事情?”常家聚道:“知道!”晁信义紧抿着嘴,慢慢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常家聚。
常家聚继续说:“本来我想告诉信义叔的,不过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就改变了主意。”
晁信义道:“什么事情?”
常家聚道:“警察镇压游行的时候,王长庚舍命保护冬雪,冬雪拼死也要和王长庚在一起。”
晁信义淡淡地道:“所以你就没有告诉我?”
常家聚道:“告诉信义叔对他们不好,不告诉信义叔对您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晁信义笑了笑说:“是难为你了。承志不成器,是我教子无方;王连旺那个东西,是我看走了眼。可冬雪,她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也有这么多事情隐瞒着我呢?”
常家聚想了想,才说:“承兴对我说过,年轻人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想法。现在这个时代,不比从前了。现在的交通发达,又有报纸,信息传播快速。以前,我们只知道眼前的一点事,现在的年轻人,整个国家的事都知道。”
晁信义又叹息了一声:“可能真的是时代不同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第二天上午,晁冬雪忐忑不安地来到水粉制作室,却看到父亲和花红蓝都已经在里面了。
花红蓝正在制作台上配制原料,父亲站在一边看着。晁冬雪低声道:“爹。”
晁信义对她微微一笑:“你过来!”
晁冬雪看到父亲没有昔日那么严厉,心中反倒更不踏实。她走到父亲身边,低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晁信义看了女儿很久,才叹息一声:“冬雪,你说的也有道理,京西胭脂铺和王记胭脂坊这么斗了一百多年,其实没什么意思。我们谁都斗不败谁,谁都威胁不了谁。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确实是小日本,是松下妆品会社。”
晁冬雪慢慢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
晁信义继续道:“想当年京西胭脂铺被毁灭之时,王家老爷子出面替我们晁家收尸,还送了我五千两银票。我晁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今天我就加倍偿还他。我让你姑姑配制好王记胭脂坊所缺的原料,你送给王长庚,王家的胭脂水粉就有救了。”
晁冬雪吃惊地道:“爹,您答应帮王记胭脂坊了?”
晁信义笑了笑说:“冬雪,爹可以帮王记胭脂坊一次,可如果你嫁入王家,爹,舍不得呀!”
晁信义答应帮王记胭脂坊一次,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三大理由,让他做这件事。第一,王家老爷子的恩情,他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王家的事业做得很大,也不需要他报答。第二,京西胭脂铺出了这么多事情,他害怕晁冬雪再出个什么意外。他了解这个女儿,外表温柔,骨子里却坚强。如果逼她太紧,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女儿说得不错,无论是京西胭脂铺,还是王记胭脂坊,最大的敌人是松下妆品。这话,多年前王家栋就对他说过,他也是认同的,可一遇到具体的事,他又将此忘了。
当然,晁信义也不愿意女儿嫁入王家。他倒不是觉得王长庚不好,只是晁王两家,两百年的恩恩怨怨。他知道,因为生活在一条里弄,低头不见抬头见,两家的孩子都是一同长大的,免不了就会有些情感上的纠缠。姑姑晁灵珊当年就喜欢过王家栋,而晁承志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年好像也喜欢过王胭脂。
这样的两个家庭,能够成为亲家吗?成了亲家,坐在一起,说什么话?大家都尴尬嘛。真是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替长辈想想?
晁冬雪也想了一夜,自己如果坚持嫁入王家,父母最终可能会同意,但父母是永远不会开心的。
晁冬雪低声说:“爹,您就帮王家一次,我以后不和王家少爷往来了。”话说完,眼眶之中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晁信义忙转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晁冬雪悄悄拭去了眼泪。
花红蓝配制了火焰果提炼的色素,二十斤山药淀粉,并详细地告诉晁冬雪加入的方法。
王长庚悄悄把晁冬雪带入王家胭脂制作间。晁冬雪把两种原料各自加入之后,一番调制,奇迹出现了。王记胭脂坊提炼出的胭红色素鲜艳夺目,水粉雪白如泥,清香四溢。
王长庚送晁冬雪出门,在门口,他一把搂住晁冬雪,但是他感觉到,晁冬雪的身体是冰冷的,心更冷。
他和晁冬雪之间,仿佛隔着一条冰冷的河。
王胭脂和王家栋回到家中,看到本来已经废了的胭脂水粉变了个样子,再看看量,知道是加进了新的东西,自然一切都明白了。王胭脂站在那里发呆,完全不敢相信。
王家栋呆怔了片刻,忽然又蹲在地上,潸然泪下。
王胭脂蹲在父亲的身边,搀扶着父亲的胳膊,安慰道:“父亲,您怎么又哭了?”
王家栋叹息道:“以前哭是死,现在哭是重生呀!想不到啊,最后挽救王记胭脂坊的,居然是和我们斗了一辈子的人。”
王胭脂小声说:“父亲,这不是弟弟有魅力吗?晁家那丫头傻呀!”
王家栋断然摇头:“这不是晁家丫头就能做出来的,晁信义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隐瞒得住他?如果不是他出手,这么轻易就能解决问题?最起码,也是经过他默许的。”
王胭脂想了想,觉得父亲所言极是,但是,她也不明白,所以问道:“可晁信义为什么会帮我们呢?”
王家栋恶声恶气地道:“晁信义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要叫信义叔。”王胭脂连忙认错:“是,我错了,要叫信义叔。”
王家栋黯然神伤:“这正是晁信义厉害的一面啊,这个人深不可测,心里怎么想的,始终摸不透。我们这一辈子,是对手是冤家,也算是朋友。坦率地说,我和他斗就从来没有赢过。这次,又是他赢了,大赢啊。”
美国人史密斯联合了数十家胭脂作坊,开了一家美丽雪花膏厂。美丽雪花膏厂距离京西胭脂铺与王记胭脂坊不过几里远。规模比京西胭脂厂大了几倍。厂里崭新的机械设备,生产出雪花膏、眼霜、护手霜、护肤品等美容妆品。这些产品和松下妆品属于同一类型,主要是化妆制剂,以凡士林为主要原料,以皮肤保水为主要手段。这类产品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价格低廉,二是除了护肤美容之外,还有瞬间美白的效果。这些产品一投放到市场,立即受到广泛欢迎。特别是防裂防皴效果明显,短时间内,在中下层尤其是劳动阶层,拥有了大量的消费者。
京西胭脂铺,正厅之中。晁信义、花红蓝、晁迎春、晁冬雪围着一张桌子坐着。桌子中间摆放着十几款精美的妆品。花红蓝、晁迎春手里拿着妆品,认真地看着。晁信义脸色凝重,晁冬雪不时偷偷看父亲和姑姑花红蓝的神色。花红蓝和晁迎春把所有妆品仔细看完之后,抬起头看着晁信义。晁信义坐直了身体,双眼锐利如电,缓缓地扫了三人一眼,平静地说:“这是美国人史密斯联合北平天津数十家胭脂铺所办的美丽雪花膏厂生产出来的妆品,你们看了,有什么想法?”
晁迎春看了姑姑花红蓝一眼,又看了妹妹晁冬雪一眼,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爹,我觉得,美丽雪花膏厂生产的东西,不及京西胭脂铺,我们不怕。”
这些妆品是晁信义特意吩咐晁冬雪买回来的,为的是对比两家的产品质量孰优孰劣,清楚美丽雪花膏对京西胭脂铺潜在的威胁。晁冬雪心直口快,说:“美丽雪花膏是没有京西胭脂铺的质量好,不过,他们的包装盒子比我们的好看,现在许多女孩子喜欢好看的东西,可能会影响我们的销售。”
晁信义目光落在花红蓝身上。花红蓝眉目之间有些忧郁,淡淡地说:“美丽雪花膏厂生产的产品,大部分比不上京西胭脂铺,不过有几个产品,比如雪花膏,就和京西胭脂铺的不相上下。”花红蓝拿起一盒雪花膏,雪花膏的外盒小巧精美,旋开盖子,清香幽幽。她用手指头沾了一点起来,雪白细腻。
晁冬雪和晁迎春望着花红蓝手中的雪花膏,默不做声。晁信义点了点头,平静地道:“其实,这款雪花膏,无论是包装、色泽、香味,都已经超过了京西胭脂铺的雪花膏!”晁迎春大吃一惊:“爹,不可能吧!”
晁冬雪说:“姐,爹都说超过了,就肯定超过了!”花红蓝沉默,她的心中,美丽雪花膏厂生产的雪花膏的确比京西胭脂铺的好,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担心晁信义心中不好受。
晁信义沉稳如山,继续道:“美丽雪花膏厂的产品,确实有过人之处。哪些过人之处?首先,仅凭肉眼能看出来的,是雪花膏的色泽、香味以及所有产品的包装。色泽和香味,都是女人喜欢的,包装更受年轻女性喜爱。这说明,美丽雪花膏在研究消费者心理方面,做得很好。我们落后了。其次,在使用方面,我们有两点不如他们。我了解过,他们的妆品主要原料是化学制剂。他们使用的化学制剂中,有一种凡士林,有保水润滑防皴的效果,这个我们没有。这个就使得他们的产品,在美容之外,有了更多一层的实用效果。再次,他们使用了另一种化学制剂铅,能够起到瞬间美白效果。还有就是化学制剂的广泛使用,使得他们的价格低廉,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最后一点是,正因为他们价格低廉,所以,在销售渠道方面,迅速进入了百货行,因此满大街都是他们的产品。这一点,对我们靠分号经营的妆品影响极大。”
这一点,花红蓝、晁冬雪、晁迎春都没有想到,她们不善于经营,只懂得生产。
晁冬雪急忙道:“爹,这如何是好?”
晁信义道:“真没想到,这个美国人当时找我谈的时候,我试探过他,以为他对妆品行业不在行,对销售也不在行,以为完全可以不当一回事。实在没想到,他一出招就兵临城下。是我太大意了。”
花红蓝问:“你有什么办法?”
晁信义的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拍了拍,说:“这件事还真是棘手啊。当初,松下妆品进入百货行销售,我就琢磨过,主要是价格问题难以解决。他们广泛使用化学制剂,使得成本低廉,因此有了强大的价格竞争力。我们坚持用自然原料,成本下不来,很难像他们那样实行批发和零售两种价格。都因为一念之差,错失机会啊。”
晁冬雪说:“大家一直在喊狼来了狼来了,看来,这次真的是狼来了。”晁迎春说:“乱说,什么狼来了?我们京西胭脂铺两百年来输给过谁?”晁信义道:“虽然我们京西胭脂铺两百年来没有输给过谁,可这一次,恐怕真的是危机四伏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可能是顺路走得太久了,麻痹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把王记胭脂坊当成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竞争对手。表面上,我确实是这么做的。但现在回想,内心深处,我还是把它当成了最大的对手,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他们的。”
晁迎春说:“他们本来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啊。”
晁信义摆了摆头说:“商场很微妙,有很多东西你们没有想到。当初,王记胭脂坊和我们是竞争对手,他们一直和我们竞争高端客户。可是,他们的产品质量和我们无法相比,在高端用户上,他们占不到半点便宜。这就是一百多年来,王记胭脂坊始终没有赢过我们的原因。可是,王家栋这个人很有些头脑,又在东洋留过学,学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所以,他一接掌王记胭脂坊,就改变了以前的做法,不和我们竞争了,开始走差异化道路。也就是说,他们不再和我们竞争高端用户,而是以更为低廉的价格,抢占平民市场。那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平民市场更大更广阔,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市场。可是,我太高傲了,总认为,我们京西胭脂铺生产的是上层人士的妆品,是贵族身份,不能降低身价。”
晁冬雪道:“这也没错吧,各自的定位不同啊。”
晁信义说:“如果时势没有太大变化,这样定位是没错。可是,接下来,皇帝没了,贵族也没了。大清帝国变成了中华民国。你们好好想想这两个国名。想明白了没有?这两个国名其实早已经告诉我们,我们的消费者群体没了。可是,我没有看清这一点,放不下架子,还坚持走高端。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看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好。可是,松下妆品在走低端,现在又冒出一个美丽雪花膏,他们走的是更低端。他们的出现,实际是把我们送到了更高端。而整个中国已经没有高端了,我们的更高端就成了空中楼阁,被人架起来了。”
晁迎春问道:“那怎么办?”
晁信义说:“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我们不能等死,一定要迎头赶上。从今天起,我们必须好好研究低端,尤其是松下妆品和美丽雪花膏,尽快推出一系列低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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