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1)

作者:寐语者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14

|

本章字节:6624字

漆黑,颠簸,窒闷,笃笃马蹄声中,我惊觉周身无法动弹,口中被塞住,发不出声音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梦,一定是场噩梦。


我用尽全力,四肢却没有半分力气,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只有通通急促的跳动声,从我胸中传来,在窒闷漆黑的空间里回响,几乎要撞出胸口。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声音,和一点模糊知觉。


耳边马蹄声笃笃,时有车板碰撞之声。


这应该是一辆飞驰的马车,狭小的长形箱子难道是,棺木!


只有死人才会躺进棺木,可我还活着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是什么人,胆敢谋害我?


难道是父亲的政敌,宿仇,或是朝廷反贼可是劫虏我,对他们能有何用?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纷杂,身子僵硬发麻,鼻端突然酸涩。


不,不哭,我不能哭。


我狠狠咬紧了唇,泪水却顺着眼角滑入鬓角,恐惧与孤独,铺天盖地。


生平第一次知道,这种滋味,就是恐惧。


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道有何人,平日前呼后拥的侍女护卫此刻一个也不在眼前。


这一次,是真的孤绝无援了。


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惊恐忐忑,冷饿交加,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马车颠簸中醒来。


马车一刻不停地疾驰,清醒的间隙,我努力分辩耳中声响,似乎有水声、市井人声,甚至风雨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来越冷,越来越饿,昏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砰然一声巨响,我惊醒过来,刺目的光线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这娘们要死不活的,叫老田来瞧瞧,别好不容易弄来就咽了气!


老田正给少主疗伤,哪来闲工夫管她,丢到地窖去,死不了。


说话之人口音浓重,不似京城人氏,后一个冷戾的声音竟似女子。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眼前昏暗光亮,依稀看去,梁脊破败,门户寒陋,似一处破旧民舍。


眼前数人,高矮各异,俱都作北地牧民打扮,面目掩在毡帽之下,不可分辩。


我全身无力,喉间干涩欲裂,被一名彪形大汉架住,跌跌撞撞推进一扇门内。


那人解了我手中绳索,掏出口中所塞破布絮,将我推倒在干草堆上。


又一人进来,将什么搁在了地上。


两人折身退出,关上了门。


俯在草堆上,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


鼻端却闻到奇怪的味道,熟悉而有异香,陡然令我饥不可耐。


面前,是那人搁下的一只土碗,盛了半碗灰糊糊的东西。


异香,谷物的异香正从这个碗里散发出来。


我竭力撑起身子,用尽全力爬过去指尖差一点,竟够不到碗。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在此,他会看见金枝玉叶的王妃俯在地上,费尽全力,像垂死的小兽一样往前爬去只为够到这碗糙米粥。


终于够到了碗,我大口咽下米粥,粗糙的谷物糠皮刮得喉中隐隐作痛,滋味却胜过珍馐百倍。口中尝到一缕咸苦,是自己的眼泪坠入碗中。


我咽下最后一口米粥,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我会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回家。


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我终于知道,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有昏暗的光线,干燥的草堆,不再颠簸,不再寒冷。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将自己蜷缩进草堆。


这一刻,我是如此强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便多一分。


甚至,我想到萧綦。


我有一个英雄盖世的夫婿,他能平定天下,必然会令贼寇闻风丧胆。


睡意昏沉中,我竟陷入梦境,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夫婿那个仗剑跃马的将军,远远向我迎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豫章王,是你来救我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锁响,有人进来将我拽起,带出地窖。


破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黄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女子身穿一件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秀美,神色却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一笑,她却冷冷瞪我,口中低咒,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身后三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屋内门窗紧闭,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干草麻袋。右手一道侧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从那屋内飘散出来。


正寻思这里怕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侧门。


一个佝偻蓄须的老者挑起布帘,朝门内低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子声传来。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倚卧着一个人。


浓重的草药味从炕头药罐里散发出来,辛涩呛人,身后老者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那人看似有伤病在身,斜靠在炕上,冷冷凝视我。


过来。那人声音低微,不辨喜怒。


我抬手理了理鬓发,徐步走到他榻前。


借着窗缝微光看去,我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竟是极年轻的一个男子,苍白脸孔,轮廓深邃,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我怔住,一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劫虏我的匪首。


这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单薄处叫人怜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


果然是美人。他冷冷一笑,萧綦好艳福。


忽听他提及萧綦,我一时错愕,他却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一惊,抽身退后,斥道,君子自重!


君子?他撑着榻边,俯身大笑,身上白衣萧索,沾染了猩红血迹。


但请王妃赐教,何谓君子?他脸色苍白,犹带病容,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我,尽是轻藐玩味之色。


不错,是我糊涂了。我淡淡看他,公子既能劳师动众,劫虏一介女流,可见行事不拘小节,与公子谈论君子之道,的确可笑。


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冷笑道,王妃胆识不小。


公子过奖。我泰然与他对视。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阴冷,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王妃果真能置生死于度外?


我默然。


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诮。


不能,我很怕死。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但你不会让我死的。


那一抹冷笑凝在唇边,他有片刻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