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1)

作者: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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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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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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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16字

时当正午,耀眼的阳光骤然凝结如冰。


黑铁箭镞的锋棱,在阳光下映出一片白光,如利刃切入我眼底。


子澹举弓的一刹,我全身血液已经凝固。


箭尖与萧綦的咽喉,相距不过五步。


尾端雪白箭羽,扣在子澹手中,腕上青筋凸绽,弓开如满月,弦紧欲断,一触即发。


我眼里,突然只看得见刺目的白子澹的脸色青白,指节泛白,箭锋的冷光仍是白。


天地间,只剩一片冰冷如死的白,唯有萧綦黑袍金甲的身影,矗立于天地中央。


萧綦端坐马背,背向而立,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看到那挺直的背影,始终纹丝不动,玄黑滚金的广袖垂落,如岳峙渊停,不见分毫动容。ㄨ


皇上扣稳了,萧綦的声音低沉,隐有肃杀的笑意,一念之差,流血的必不只臣下一人。


子澹的脸色更加青白。


如果这一箭射出,萧綦血溅御苑,随之而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复仇、杀戮与动荡。


仇敌的血,或可洗刷一时的辱,为此的代价,却是亲人、爱人、族人,乃至天下苍生都将为此而流血。


皇上!一声微弱的哽咽,惊破眼前肃杀。胡皇后跪下了,跪在子澹马前,朱帛委地,凤冠上珠坠颤颤。


我亦怔住,从未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素日落落明朗的年轻皇后,此刻常态尽失,只顾垂首掩泣,极力压抑了喉间的呜咽,却抑不住肩膀的剧烈颤抖。


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对峙如旧,谁也不曾侧目,亦不看她一眼,任凭一国之母跌跪在尘土中。然而子澹的箭,分明颤了一颤,弓弦依然紧绷,手上的力道却似有所颓弱。


这个跪倒尘埃,掩面哀求的女子,毕竟是他的妻。


如果换作我,萧綦又会不会心软动摇?


我永远无法知道,因为,我不是胡瑶,也永不会跪倒在强敌面前。


皇后不必惊惶,皇上与王爷只是比箭罢了。我疾步而入,俯身搀扶胡瑶。


右手挽住胡瑶的同时,我将左手按在襟前,抬眸直视子澹。


他知道我左手按住的地方,正是那柄贴身所藏的短剑。


子澹,你若射出这一箭,我必为他复仇,必以整个皇族之血为祭,包括我自己。


他凝视我,目光如锥如芒如刺,眸底似有幽光燃烧,焚尽了最后的希望,徒留灰烬。


萧綦笑了,朝我略侧首,凌厉轮廓逆了阳光,唇角扬起冷峻的弧线。


王妃所言甚是,皇上神射,微臣自愧不如。他长声一笑,翻身下马,傲然以后背迎对子澹的劲弓,头也不回,从容走向礼官。


礼官跪在一旁,战战兢兢捧了金杯,高举过头顶。


我扶了胡瑶,将她交与侍女,转向子澹,深深欠身,请容臣妾为皇上置酒。


素手执玉壶,金杯盛甘醴。


甘冽的酒香扑鼻,我将两只金杯斟满,亲手捧起碧玉托盘。


子澹的手臂缓缓垂下,弓弛弦颓,杀气已然溃散。


萧綦举杯迎向子澹,广袖翻飞,神情倨傲,薄唇挑出一丝嘲讽。


校场旷寂,四下旌旄翻卷,猎猎风声里,只听萧綦朗声道,吾皇万岁


左右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水涌起,湮没了铁弓坠地的声响。


铺天盖地的称颂声里,子澹孤独地端坐马背,高高在上,而又摇摇欲坠。


次日,太医称皇上龙体欠安,需宁神静养。


内廷宣旨,皇上即日移驾京郊兰池行苑,着豫章王总理朝政。


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


我知道,子澹这一去,只怕要久居兰池,归期难料了。


满朝文武乃至市井都在流传皇上失德的流言,说皇上当众失仪,行事暴虐,竟欲射杀功臣,摧折国之栋梁还有更多不堪的流言,我已不愿再听。


萧綦终于有了最好的理由,将子澹幽禁。


我不明白子澹在想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触怒萧綦。


费尽了心思,只求保他平安,他却偏偏往剑锋上撞来。


还能怎样呢,倾我之力,所能做的,只能是打点好兰池宫里里外外,让他在那里的日子不至太难过;另一面,护着胡瑶的周全,让他的孩子平安降世。


由于我的阻拦,胡皇后没有随驾前往兰池,得以留在宫里。


从校场回宫之后,她便发热病倒,神智昏乱,病情日渐加重。


一连数日都未听说她有好转的迹像,我心忧她们母子安危,再顾不得太医的劝阻,执意入宫探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胡瑶静静卧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我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徐姑姑拦住,王妃身子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人。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胡瑶,我还未答话,却见她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望定我,吐出两个含混的字来。我离她最近,听得依稀清楚,分明就是叫的王爷!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震,半晌才敛定心绪,遣出所有人,只剩了我与胡瑶,留在空寂的中宫寝殿。


阿瑶,你想见谁,告诉我。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胡瑶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几许凄楚,喃喃道,王爷,求您放过皇上,放过这孩子阿瑶再不会违逆您,阿瑶知错了


她哀哀呓语,攥住我的手,用力握紧,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退后一步,陡然失去依凭,跌坐到床沿,仿佛溺进一潭冰水,却连挣扎也不能。


胡瑶,竟也是萧綦布下的棋子,竟也是一心效忠萧綦的人!我千挑万选,原以为她年少率真,就算出身胡家也应没有危害子澹之心眼前恍惚掠过校场上的一幕,子澹夺弓、掷弓、开弓,以及那愤恨欲狂的眼神。回想他与胡瑶种种反常异态,骤然从心底里渗出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子澹,他必然已知道了真相。


当他发现枕边人只是一枚棋子,当他以为这棋子是我亲自挑选,亲手安插我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愤恨?


怎样的激愤欲狂,才会让子澹在校场上不顾后果,愤而开弓?


他恨萧綦,恨我,恨胡瑶,恨每一个欺他之人假若还有解释的机会,我还能请求他的原谅么?


我颓然掩面,欲哭已无泪。


这熟悉的大殿,囚禁了姑姑一生,如今又在胡瑶身上,重现一场宿命的悲哀。


迈过殿门,我茫然前行,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动,仿佛被某个方向召唤,径直朝那里走去。


王妃,您要去哪里?徐姑姑追上来,惴惴探问。


我怔怔站定,半响,方记起来,这是去往皇帝寝宫的方向。


只是,那处宫殿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了我想探望的那个人。


良夜靖好,明纱宫灯下,我凝望萧綦专注于奏疏的身影,几番想唤他,复又隐忍,终化作无声叹息。


即便问了他,又能如何。他骗我一次又一次,我何尝不是瞒他一次又一次。彼此都明了于心,彼此也都不肯让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破,只要我们还能相互原谅,就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这一次,我总算学会了沉默。


那一天,从校场回王府,是他一路抱着我回来的。一踏上鸾车,我所有的勇气和镇定都被后怕击溃。当时那只箭,离他的咽喉,不过五步远。冷汗到这一刻,才湿透我重重衣衫。一切的安好,只因为他在这里。如果失去他,我的生命,也将随之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