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寒】(2)

作者: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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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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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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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292字

是什么药,可还有救?我咬了咬牙,心中的愤怒如烈火腾起,不可抑止。


孙太医须发微颤,此药只是极常见的明石散,但下毒手法十分残忍。照伤势看来,应当是以药粉化在水中,每日滴蚀,渐渐造成灼伤,并非陡然致盲。所幸眼下发现得早,小郡主尚有微弱知觉,及时救治,或许还能留存少许目力。


这样的伤即便治好也是半盲,这孩子的一双眼,竟是就此废了!我默然转身,陡然拂袖将案上茶盏扫落在地。


明石散是宫里最常见的药散,每间宫室都会用来掺在薰香之中,以避蚊虫。这药散清香无毒,虽可驱散虫豸,对人却无大碍。然而谁又想得到,将药粉化在水中滴眼,却可以缓慢灼伤眼眸,致使眼珠毁坏,终生失明!即便是两军阵前,面对流血惊变,横尸当场的惨况,也不曾令我如此惊骇愤怒。在线书库


什么人,对一个小小婴孩有这样深的怨恨,竟能在侍卫森严的景麟宫下此毒手,更在我的眼皮底下公然伤害子澹的女儿!


来人!我冷冷回头,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闭景麟宫,但凡接近过小郡主的宫人,一并刑囚!


景麟宫内侍卫、宫人连带杂役,一并被囚禁在训诫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宫女和奶娘,全都跪在殿前,由训诫司嬷嬷一个个审讯。悲泣惨呼之声,透过屏风传来,一声声清晰入耳,如尖针直刺人心。但凡宫中之人,无不清楚训诫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嬷嬷手里,比死亡更加可怖。


我端坐椅上,不语不动,冷冷看着跪在跟前的苍白妇人。这个鬓发散乱,神情恍惚的妇人,就是与我一起长大,曾亲如姐妹的锦儿吗?


她跪在跟前已经近一炷香时间,仿佛变成哑巴一般,死也不肯开口。


晖州失散之后,到底经过了些什么,让昔日巧笑嫣然的锦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只是沉默地看她,亦不开口逼问,宁愿外面的宫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谋,也不愿意印证我的猜想。外头惨呼声渐渐低微,锦儿的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却仍抵死强撑。只过了片刻,训诫司的徐嬷嬷步入屏风,俯身回禀,启禀王妃,奶娘袁氏、宫人彩环、云珠均已招供,供词誊录在此,请王妃过目。


锦儿身子一颤,猛的抬起头来,与我目光相触,整个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阿越接了那页供词,低头呈递于我,悄然退至一旁。室内弥散着淡淡的衡芷香气,幽冷沁人。薄薄一页供词,看得我遍地生寒,双手颤抖不已。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与苏夫人同睡,从未在旁人身边过夜,每到夜晚,常在苏夫人房里大声哭闹,半宿方歇。


彩环供认,苏夫人月余前称寝殿陈旧,多有蚊虫,曾命她向内务司讨要明石散。


云珠供出,她曾无意中发现小郡主眼睛有异,苏夫人却称无碍,不准她声张。


我反复将那几句供词看了又看,终于将这一页薄纸劈面摔向苏锦儿,喉头哽住,竟说不出话来。锦儿颤然捡起那页供词,看了两眼,肩背阵阵抽搐,整个人似瞬间枯槁下去。我寒声问,果真是你?


锦儿木然点头。


我抓起案上茶盏,用尽力气摔向她,混帐东西!


瓷盏正正砸在她肩头,泼湿了她半身,碎片划过额角,一缕鲜血淌下她惨白面颊,触目惊心。阿越忙跪下来,一迭声地劝我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亲,你还是不是人?我语声喑哑,愤怒得失去常态。


锦儿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血红,映着面颊血痕,异常可怖。


我是不是她的母亲?她嘶声重复我的话,陡然厉声大笑,我也希望不是!你以为我愿意生下她,生下这个孽种,跟我一样受尽苦楚吗!


孽种,这两个字如火舌一般烫到我。我霍然站起,全身僵冷如坠冰窖,你说她是什么?


锦儿惨笑道,我说她是孽种,跟我一样的孽种!


我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跌坐回椅上。


锦儿生在乐舞教坊,本是一个舞姬的私生女儿,直至她母亲病死,也未告诉她生父是谁。乐坊里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通常男孩送人,女孩留下,长大后不是成为乐伎,就是被达官贵人收做婢妾。锦儿却十分幸运,七岁那年被徐姑姑偶然看到,怜她孤苦,便带进府来做了侍女。


此刻,她却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女孩儿是孽种,跟她一样的孽种。我望着她,全身阵阵发凉,在心中盘桓过无数次的疑问,终于艰涩脱口,锦儿,告诉我,晖州离散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唇角陡地一抽,瞳仁缓缓收缩,惨然笑道,郡主,你真想知道么?


我起身走近她,抽出丝帕将她额角血迹拭去,心下一时不忍,你起来说话。


她恍若未闻,依然跪跌在地,半仰了头,拽住我的袖子,殿下叫我从此忘了此事,再不必对旁人说起可是,郡主想要知道,锦儿怎能隐瞒!


她的笑容令我心里发凉,不觉退后一步,抽出袖子,锦儿,你先起来。


你还记得,在我十五岁生辰时,问过我的心愿么?她目光紧紧盯着我。我记起来,那时我们已经去了晖州,在她年满十五那天,我许诺替她达成一个心愿。然而她始终不肯说,只说自己的心愿都已经达成。那时我只以为她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得。


锦儿幽幽一笑,那时我的心愿,便是跟随在殿下身边,一辈子侍奉他。


我怔怔看她半晌,闭了眼,无声叹息。那些靖好甜美的岁月,她默默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我和子澹的天地里,她如同一个不出声的摆设。可我们都忘了,她也是一样的豆蔻年华,也一样有少女萌动的春心。


当日我在晖州遇劫,一连数日生死不知,她惶恐之余,只想到将此事尽快告知子澹,又惟恐子澹接到我遇害的消息,不堪悲痛。她觉得这个时刻,必须有人陪在他身边,便不顾一切地赶了去。一个孤身弱女,千里迢迢从晖州赶往皇陵想起当年怯弱胆小的锦儿,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


那时子澹还未遭到幽禁,虽然远在皇陵,仍是自由之身。锦儿说到此处,神色凄婉却又温柔无限,我千辛万苦去了皇陵,真的见到了他,想不到他那么高兴,看到我,竟然高兴得流泪!她眼中光彩绽放,似又回到与子澹重逢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样高兴,我再不忍心将噩耗告诉他。当时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我竟骗了他,只想暂时瞒住他,不让他伤心难过我说,是郡主命我来此侍奉殿下,从此留在殿下身边,他也半分不疑就信了。


皇陵偏远避塞,直到三个月后,我们才辗转得知郡主脱险的消息。殿下也知道了我当日的谎话,他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怨我。那时我便下定决心,从此生生死死都跟在殿下身边。之后他被软禁,被监禁,我都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只有我,再没有旁人锦儿语声平静,唇角噙着一丝甜美笑容,犹自沉缅在只属于她和子澹的思忆中。


本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了,我伴着他,他伴着我,就在皇陵孤老一生也好锦儿的语声骤然尖促,仿佛被人掐住脖颈,后来他被单独囚禁,不准女眷随同,我单独住在别室,每日只能探视他一次。有天夜里,喝醉酒的军士闯进我房中锦儿哑声说不下去,我也再听不下去,耳中嗡嗡作响,心中惊痛到无以复加。子澹,他那几年的软禁生涯竟凄惨至此,竟至遭受这样的侮辱,连他的侍妾也被醉酒士兵奸污!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