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寐语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15
|本章字节:658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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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已是黄昏,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天地间冲刷得一派澄澈。
京城里依然是处处锦绣,仿佛并未笼上战事的阴霾。
只是,雷霆总隐藏在最平静的云层之下。
杀伐悄然降临,于无声处惊心动魄,没有人察觉,亦来不及回应,一切已经发生。
今晨,胡光远奉命至相府议事,甫踏入大门即被设伏在侧的虎贲禁卫擒住,押往大理寺。
宋怀恩持我掌管的太后印玺,带人直入安明侯府,将犹在宿醉中的谢侯收押,府内外层层重兵看守,彻底查抄阖府上下,家产尽数抄没入籍。谢氏一门,上至花甲之年的老仆,下至未满周岁的婴儿,一概拘捕下狱。
相对于谢氏的满门惊变,胡府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宋怀恩没有立即动手,只收押了胡光远一人,并将胡府上下严密监控起来,严禁消息走漏。胡光烈征战在外,与家中音讯隔绝,不知吉凶,皇宫更在我控制之下,胡皇后自身难保,胡家不敢妄动,唯有闭门以待,惴惴如坐针毡。
三日后,安明侯谢渊斩首于市。
朝野震动,百官惊悚。
赈济司共收到募银一百七十六万两。玉岫清点帐目,搁笔长叹。
阿越咋舌,天,这怕是好多年都用不完了!
她二人喜不自禁,我却笑不出来。
沉烟缭绕,一室清幽,心绪却是纷乱如麻。
疲惫地阖上眼,不愿也不忍去想,眼前却分明晃动着子澹的影子。
我该如何对他说
谢老侯爷一生才名远达,撰写史稿三百余卷。对这位老者,我自幼便深怀孺慕之心。然而人非圣贤,即便大英雄、大智者,也会有弱点。谢老侯爷非但贪财,更加放不下世家的面子,硬撑着昔年辉煌门庭,明明家道已颓败,仍挥金如土,分毫不肯低头。
那一份奢靡精致、纸醉金迷,岂是谢家空空如也的府库可以维持的。
这些年,萧綦一力推行简俭,一反我朝数百年来奢靡颓逸之风,裁减了高官俸禄,提高寒族下吏的薪俸,充盈国库军需,减赋税,免徭役,迫使许多奢侈成性的世家大为收敛。
谢家虽败落已久,我却没有想到,他们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要靠贪弊维生。
我绝不相信谢老侯爷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然而国法不能容情,一朝踏错,便是一世尽毁。
这一切都应是滴水不漏,却没有料到,胡光远死了。
两个时辰之前,他趁狱卒不备,以头触柱,撞死在牢中原本以他的罪责,并非死罪,只判了刺配黔边,终生不得启用。然而他却一头撞向石柱,血溅天牢,以死来赎清罪孽。
闻听他的死迅,我惊呆在当地。
那个爽朗的少年,笑起来总是嗓门洪亮,常常骑了快马,奔驰在官道上的少年,每次被萧綦责骂都会抓头傻笑的少年他的自尽,究竟是因为自愧自惭,还是舍一人之命而不至连累兄妹我已经永远无法知道了。
宋怀恩垂首肃立在侧,一言不发,神色沉重。
这便是一个人的命数,王妃,您切莫太过自责。徐姑姑温言劝我。
我一时惘然,沉默了许久,对宋怀恩叹道,既然人都去了,就不要太过为难胡家他们终究也是有功之臣,这污名,就免了吧。
胡光远的尸身,经太医查验,被宣布为旧疾突发,不治而亡。
事态平息之后,我解除了中宫的封禁,让胡氏家人入宫探视皇后。
当晚,宫中即来人禀报,说皇后娘娘悲痛过度,病倒在床。
对于胡瑶,对于胡家,于情于理于法,我不知道该不该有愧。
宁愿她痛骂愤恨,也不愿看到她沉默。她的不抱怨,或许才是真正的可怕。
辗转想了整夜,似醒非醒之间,依稀见到子澹,容色如霜,忽又见胡瑶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猛然惊醒过来,竟已汗透重衣。
望向罗帐外,约是四五更光景,天色将亮未亮,越显凄清。
这个时候,萧綦应当已在校场上驰马点将了。
抚着身边似水柔滑的锦缎,睡了整夜,床的另一半仍是空空冷冷。
眼眶忽热,湿了衾枕。
在这九重宫阙里,我与胡瑶,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同时面临着惊人相似的处境,却又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她是皇后又如何,我是豫章王妃又如何,在战争、杀伐、离别、孤独、疾病、生死面前,我们都只是无辜而无助的女人。
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尚能改变他人的处境。
并非我有多么心软仁慈,只不过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三日后,我力压宋怀恩的反对,下令从行宫迎回了子澹。
子澹回宫之后,行动仍不得自由,起居皆受左右监视,但至少,他可以陪伴着胡瑶,陪伴着他的妻儿他有她,她亦有他,两个人再不孤单。
这之后,胡瑶终于开始进药,病情渐有起色。
而我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无论如何滋养进补,也不见明显的效用。
太医也说不出什么病况,只让我静心宁神,好生休养。
静心,说来容易,可又如何能说静就静?
前方战事,流民赈济,宫闱动荡,哪一件可以不去想。
这几日,姑姑的情形也不大好。
她是真正已经油尽灯枯了。缠绵病榻这么些年,神智混沌,四肢僵痹,连眼睛也盲了,与行尸走肉并无不同。从起初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医治,到日渐悲哀绝望,如今我已彻底放弃。
眼看姑姑这个样子,我甚至想过,宁愿当日没有从刺客刀下救她,让她保持着昔日风华,在最高贵的时候离去而不是被时光碾压,饱受疾病摧残,以龙钟老妪的姿态踏上黄泉。
只是,当太医亲口说,太后时日无多的时候,我仍是无法接受。
亲人一个个离去,如今,连姑姑也要走了么。
我每日强撑精神,尽可能去万寿宫陪着姑姑,在她最后的时光里,静静地陪她走完。
凝望她的睡颜,我黯然叹息。
姑姑向来是最爱洁净的,怎能让她带着憔悴病损的容颜离去。
我让阿越取来玉梳和胭脂,扶起姑姑,亲手帮她梳头挽髻。
王妃,皇上来了。阿越低声道。
我一怔,玉梳脱手坠落。
是子澹来探望姑姑了自他回宫之后,我一直小心回避,不愿见到他。
皇上已到宫门外了。阿越惴惴道。
来不及思索,我仓促起身,转入屏风后,皇上若问起,就说我来探望过太后,已经离去了。
立在紫檀屏风后,隔了雕花的空隙,隐隐看见那个淡淡青衫的身影迈进门来。
一时间,我屏住了气息,咬唇强抑鼻端的酸楚。
阿越领着侍女们向他跪拜,子澹却似未留意,径直走到姑姑床前,默然伫立。
是谁在替太后梳妆?他忽而发问。
回皇上,是奴婢。阿越答道。
静默了片刻,子澹再开口时,声音微微低涩,你,你是豫章王府的婢女?
是,奴婢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方才王妃命奴婢留下,服侍太后梳妆。
子澹不再说话,久久静默之后,听见他黯然道,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阿越有一丝迟疑,却只得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