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寐语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14
|本章字节:55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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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寺本是圣祖皇帝为感念宣德太后慈恩所建,独隐于空山云深处,沿路古木苍苍,梵香萦绕。
站在这三百年古刹高高的石阶前,我怔怔止步,一时竟没有勇气迈入那扇空门。
皇上和母亲虽是异母姐弟,却自幼相依长大,亲情深厚犹胜一母同胞。自我大婚生变,远走晖州,既而是父亲逼宫,与皇室反目可怜母亲贵为公主,一生无忧无虑,深藏侯门闺阁,如今人到暮年,本该安享儿孙之乐,却遭逢连番的变故,蓦然从云端跌落尘土。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刻,她跌得有多痛。数十年相敬如宾的夫婿,转眼便与自己亲人生死相博,堂堂天子之家沦为权臣手中傀儡,这叫母亲情何以堪。
偌大京华,九重宫阙,竟没有她容身之地,惟有这世外方寸之地,能给她最后一分宁静。game
一步步踏上石阶,迈进山门,禅房幽径一路曲折,掩映在栀子花丛后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
咫尺之间,我望着那扇虚掩的木门,抬手推去,却似重逾千钧。
吱呀一声,门开处,白发萧萧,纤瘦如削的青衣身影映入我朦胧泪眼。
我呆立门口,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今年离京时,母亲还是青丝如云,风韵高华,颜如三旬妇人,如今却满头霜发,俨然老妪一般。
可算回来了。母亲坐在檐下竹椅上,朝我柔柔地笑,神色宁和淡定,目中却莹然有泪光。
我有些恍惚,突然不会说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怔怔望着母亲。
她向我伸出手,语声轻柔,过来,到娘这里来。
徐姑姑在身后低声戚然道:公主她腿脚不便。
方寸庭院,我一步步走过,竟似走了许久才触到母亲的衣摆。她葛布青衣上传来浓郁的檀木梵香,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兰杜香气,令我陡然恐慌,只觉有无形的屏障,将我和她遥遥隔开。我跪下来,将脸深深伏在母亲膝上,泪流满面。
母亲的手柔软冰凉,吃力地将我扶起,轻叹道,看到你回来,我也就没什么挂碍了。
有的!我猛然抬头看她,泪眼迷蒙,还有许多事等着你操心,哥哥还没续弦,我还成婚未久,还有父亲谁说你没有挂碍,我不信你舍得我们!来路上原本想好了许多的话,想好了如何劝说母亲,如何哄她回家可真正见了她,才知统统都是空话。
阿妩母亲垂眸,唇角微微颤抖,我身为长公主,却一生懦弱无用,终究令你失望了。
我抱住她,拼命摇头,泪水纷落如雨,是阿妩不孝,不该离开娘!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的自私在我离家的三年里,恰是母亲最孤苦的时候,而我却远远躲在晖州,对家中不闻不问,理所当然地以为父母会永远等候在原地,任何时候我愿意回家,他们都会张开双臂迎侯我。
娘,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忙擦去泪水,努力对她微笑,山上又冷又远,我不要你住在这里!跟我回去罢,父亲和哥哥都在家中等你!
母亲笑容恍惚,家,我早已没有家。
我一呆,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般绝望的话。
你已嫁了人,阿夙也有自家姬妾。母亲垂下眸子,凄然而笑,相府是你们王氏的家,我是皇家女儿,自当回到宫中。可宫中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兄?有何面目去见太后、先帝、列祖列宗于地下?
母亲一番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仿佛一块巨石蓦然压在我胸口。我喃喃道,父亲也是为了辅佐太子登基,等殿下登基之后,一切纷争也就止息了我说不下去,这话分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又如何忍心去骗母亲。只怕她尚不知道萧綦与父亲之争,尚不知道父亲已与太子反目。
太子不过是个幌子。母亲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眼底浮起深深悲凉,你还不懂得你父亲,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若说父亲真有篡位之心,我也不会惊讶,然而母亲早已一切洞明,却是我意想不到的。
她的笑容哀切恍惚,低低道:他一生的心愿便是凌驾皇家之上,再不肯受半分委屈。
父亲真的想要那个位置?我咬住唇,那两个大逆的字,终究未能说出口。
母亲却摇头,那个位置未必要紧,他只想要凌驾于天家之上。
凌驾于天家之上,却又志不在那龙椅我骇茫地望住母亲,不明白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他一生心高气傲,唯独对一件事耿耿于怀,那便是娶了我。母亲闭上眼,语声飘忽,听在我耳中却似惊雷一般。
母亲问我可曾听过韩氏。我知道,那是父亲唯一的侍妾,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病逝。
她不是病死的。母亲幽幽开口,是被太后赐下白绫,绞死在你父亲眼前的。
我骇然望着她,震惊之下,竟不能言语。
你父亲真心喜爱的女子是那青梅竹马的韩氏当年人人称羡他才俊风流,得以尚公主,却不知他心有不甘。我们大婚之后,本也相敬如宾,岂知时过两年,阿夙都已过了周岁,他却告知我韩氏有了身孕,欲将她纳为妾室。原来这两年里,他一直将她藏在外面。我一怒之下,回宫向母后哭诉。母后当晚在宫中设下家宴,命他携韩氏入宫,向我赔罪。原以为母后是要劝和的,岂料宴至酣时,母后突然发难,怒责他二人,竟当廷赐下白绫,当着他和我,还有皇兄跟太子妃将那韩氏活生生绞死在殿上母亲的声音不住颤抖,我握住她的手,却发觉自己比她颤抖得更厉害。
那是怎样凄厉的一幕往事,我不敢相信,亦不能想像,记忆里尊贵慈和的外祖母竟有如此严酷手腕,恩爱甚笃的父母竟是一对怨侣!
当时他跪在殿上,不住向母后叩头,向我求情,你姑姑也跪了下来。可是已经太迟了,白绫套在韩氏颈上,她吓得瘫软,任两个内侍左右架住,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那么我吓得懵住,只看到你父亲的眼光像刀一样,我便晕了过去。
风从廊下吹过,我和母亲都良久沉寂,只听着风动树梢的声音,萧萧飒飒。
过后呢?我涩然开口。
母亲恍惚了好一阵子,缓缓道,此后我心中愧疚,处处谦让隐忍,再无公主的盛气。你父亲也再未提及韩氏,从此将心思都投在功名上,官爵越做越高过了几年,又有了你,我生产时却险些死去。那之后,他便待我好了许多,更将你视若珍宝,百般娇宠我想着,这么些年过去,或许他已淡忘了。直至阿夙成婚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