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鸿陵县的常务副县长踢出局，从张书记宴请省电视台的记者这一举动就已明朗化。在李鳅生的配合下，省电视台的记者得到了不少有关柳县长的材料，于是，在张书记的主持下，鸿陵市委常委会正式作出决定，由李鳅生代理鸿陵县县长，人大会如期举行。同时，市纪委作出“双规”鸿陵县常务副县长柳梦梅的决定，张书记和市长正式在有关文件上签字，并报省纪委。柳县长的事算是彻底摆平了。

按照惯例，李鳅生作为鸿陵县唯一县长候选人，在选举环节上是不会出问题的。如果是差额选举，某一个人落选当属于常理之中。但是，根据过去十多年以来的选举情况看，全国不少地方，唯一的候选人也频频出现过落选的现象。这关键要看这个县或这个市的常委班子是否团结，特别是党委一把手控制力是否强硬。鸿陵县每次换届选举，党委内定的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的人选，每届都出现过落选的情况，但县长从来没有出现过落选的情况。不过，鸿陵市其中一个县级市的市长就曾出现过连续三届党委推荐的唯一候选人落选，人大代表推举的候选人当选市长的典型案例。

李鳅生当然知道这个情况，在开人大会前，他就到每个乡镇都走访了一次，与每个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通过工作考察、访贫问苦、解决某项疑难杂症等形式，都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或明或暗地要求他们在人大会上支持新县长的选举工作，并对几个贴身的乡镇党委书记或乡镇长，预测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并就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危机等问题达成了广泛的共识。按照过去的经验，与各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达成共识是每一次选举成功与否的重要前提，因为县级人大会，都是以每个乡镇为单位组成一个代表团，乡镇两大巨头特别是乡镇书记的倾向性，事关选举结果。

从李鳅生走访的情况看，基本没有什么不可预见性的问题发生。李鳅生分别与我打了个电话，将他前期的准备工作如实地作了相当详细的阐述，最后他说：“王兄，我现在是众望所归，人心所向，我决不辜负您和婷婷对我的期望，争取全票当选。”我听了后当然很高兴，与婷婷通了个电话，婷婷也表示相当满意，期待选举形式的如期结束。

问题往往就出在高枕无忧时。

人大会前一天的晚上，人大代表如期到了鸿陵县各大宾馆驻扎。按照惯例，各乡镇代表团在晚上要开会酝酿代县长人选，把组织的意图落实到每个代表之中。但是，麻烦的事情出现了。其中，有几个乡镇的几十个人大代表没有参加各自代表团的会议，而是在联名推举另一个副县长作为县长人选，同时，还将提出县法院院长的罢免案，联名推举一个乡的党委书记作为法院院长人选。

婷婷和我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鸿陵市委所有班子成员当然包括张书记在内都知道了这一突发事情。当晚，鸿陵市委坐镇鸿陵县选举工作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立即召开县人大会主席团会议，会上，组织部长三令五申，强烈要求各乡镇书记要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为指导，落实科学发展观，为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而努力奋斗。同时，组织部长传达了市委张书记的重要电话指示，各代表团团长即各乡镇党委书记要负起责任来，保证落实组织意图，这是考验各个乡镇一把手行政能力的重要标志，是考验各个乡镇党委、政府的凝聚力、战斗力的重要标志，也是检验各个乡镇党委、政府班子成员是否具有发展前途的重要标志，一定要达成统一的意见。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两点才结束。各个代表团团长都表示，要做好每个代表的工作，管好自己的人，带好自己的队伍，保证明天选举的正常进行。

晚上，代表团驻地都增加了警察站岗，所有代表驻地，没有代表证的闲杂人员一律不准进入，所有代表都必须在房间休息，以保证以饱满的革命热情和旺盛的革命斗志，参加明天的大会。散会后，各乡镇书记、镇长，分别走访参与联名推举县长和联名罢免法院院长的代表，要求他们增强大局意识、增强责任意识、增强前途意识、增强稳定意识，以鸿陵的经济建设为中心，为鸿陵的社会稳定发展出谋划策。

李鳅生和法院院长一个通宵都没有睡觉，他们发动所有的关系，如与某个人大代表有关联的亲戚朋友，如与某个人大代表有交往的领导等，或者干脆承诺、考虑、解决一些人大代表提出的合理的合法的或还不是很合理不是很合法的建议和要求，目的只有一个，大家要按游戏规则出牌。

第二天，鸿陵市再次派出由张书记为组长的赴鸿陵县人大会指导小组，在大会开幕前如期抵达，如期参加鸿陵县的人大会，使鸿陵县的这次人大会显得格外隆重和庄重。于是，大会开始前，就多了一项内容，大会执行主席号召全体与会人员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指导小组莅临大会指导工作。

婷婷和我都在幕后参加了这次大会，这是按李鳅生的强烈要求，连夜赶往鸿陵县的。

大会按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开始都没有出现意外情况，但看得出来，李鳅生已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在主席台上频频喝水、频频擦汗。大会进入选举环节，代表们都按照要求庄严地写上了县长的名字，在唱票阶段时，问题出现了，不仅出现了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李鳅生的票数还远远落后于另外一个人，结果，三个人都落选，李鳅生暂居第二。

中午，张书记再次召开各代表团团长会议，张书记几乎是以谩骂的语言，恩威并重的技巧，把各个代表团团长教育了一次，并要求鸿陵县各个常委和副县长，包干负责一个代表团，各个代表团的主要领导和县领导包干负责一个人大代表的思想教育工作，沟通再沟通，教育再教育，团结再团结。

下午，大会延期到四点钟继续进行，预留足够做各个人大代表思想教育工作的时间。但是，也许是逆反心理的作用，部分人大代表开始在会上发难，他们纷纷质问大会执行主席，人大代表是否有权利行使自己的代表权力，如果不要他们选举，他们可以退席不参加大会的选举，干脆由县委直接决定就行了。特别是几个村书记代表，他们无官一身轻，没有后顾之忧，公开站起来与执行主席唱对台戏，甚至还有一个村书记走到主席台上，情绪激昂地公开表达对这次会议的不满。

大会几乎处于混乱无序状态，而坐在一旁的张书记也不好公开站出来与村书记面对面地理论。这时，李鳅生的对立面——县人大主任看到火候已到，开始表态支持人大代表行使自己的权利，因为人大代表的这些权利是宪法和选举法赋予的，也是人大代表法等相关法律、文件所规定了的。县委书记明显不好公开支持这些人大代表，心底里也希望这些人大代表继续闹下去。他走到张书记身旁，请求如何决策。

“你作为一县之首，人大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所有责任完全在你们县委一班人，县委书记要负主要责任。马上暂停大会，代表原地休息，各代表团团长到小会议室开个短会，统一思想。”张书记对县委书记措词非常强硬。

在小会议室里，市委指导小组成员和各代表团团长列席了临时的紧急会议。张书记说：“刚才，我与在鸿陵市的几个市委常委简单交换了意见，并与没有参加今天会议的市委常委进行了电话沟通，市委常委会初步作出三项决定：一、调鸿陵县委书记黄顺初同志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县委书记暂时由鸿陵县委副书记李鳅生同志代理；二、调鸿陵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关烈同志任鸿陵市档案局副局长，人大主任暂由县委书记兼任；三、鸿陵县代县长选举必须按市委意图落实，各个代表团领导成员必须全面贯彻市委、县委的决定，要与党中央、省委、市委、县委保持高度的一致性。”

张书记的一席话，让各个参加小会议的领导都惊呆了。张书记在宣布三项决定后，最后作出一个决定就是市委指导小组立即撤离鸿陵县，让李鳅生同志全面主持下面的大会。

李书记作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让大会休会，会议顺延至明天举行。

晚上，李鳅生紧急与婷婷在宾馆里见了个面，他告诉我们，张书记真是明察秋毫，果断干脆，如果不是来这一手硬的，根本无法控制这个局面。

张书记说：“县委书记和人大主任实际上就是这些带头闹事的人大代表的总后台，市委还有人支持他们，但一直没有露面。”

“你这样下去，他们会服你吗？”我问道。

“王兄，这有什么服不服的，只要给我权力，我就马上可以控制这个局面。”李鳅生说。

“今天这个结果，婷婷姐是起了关键性作用的。”我说，“今天上午婷婷看到势头不对，马上给李公子打了电话，要求他与鸿陵市组织部长和张书记分别打电话，加上大会出现了张书记也没有预料到的场面，才出现张书记力挽狂澜、一步到位的反常效果，这样也好，如果不是这么一闹，你这个县委书记还不会这么快代理上。”

“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的，因此，人要靠运气，靠机遇，运气来了，洪水猛兽都挡不住的。”婷婷的话明显带有讽刺李鳅生的意思。

“运气和机遇也要，但没有婷婷的帮助，再有运气，再有机遇，凭我个人的本事，也是抓不住的，这点我非常明白。”李鳅生的话真诚肃穆，感激、感动、感恩之情溢于言表。他补充说：“这次也多亏了王处。”

“我没有出什么力，无非是跑跑腿，传达传达信息而已。”

“不能这么说，传达信息很重要，今天的局面，他们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但一直没有人给我传递这个信息。今天张书记宣布我代理县委书记后，形势马上就变了，不少人马上向我表达忠心，为我出谋划策，还有人把他们如何策划反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李鳅生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李鳅生告诉我们，下一步马上要查一查，两个被推举的候选人贿赂人大代表的事，现在鸿陵县所有的商店高档香烟和高档酒都脱销了，不少商家到市里或到红洲去进货，由于时间来不及，不少商店还是处于脱销状态，这里肯定可以查出一些问题出来。

“你这次给人大代表送了礼品和礼金？”我问。

“我想我当县长这是板上的钉子，不会出现问题的，我先前也是承诺兑现他们的一些建议和要求，真金白银确实没有送，想不到这些人大代表把真金白银看得比承诺更重要，世道真的变了。”李鳅生一脸无可奈何状。

婷婷说：“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由于过去几十年以来，老百姓受够了空头支票的苦楚，他们对于完全可能兑现的支票也不再相信。你想想，县里的人大代表有几个不是农村出来的，有几个不是曾经为生存奋斗过的，他们当然明白面包比黄金更重要，黄金比承诺更重要，要重新建立信用体系，不是你我这类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建立起来的，毁灭它也许很容易，重新树立起来确实很难很难。”

我说：“婷婷说得也是，现在大家都明白，名义上是公开选举，实际上是在走过场，名义上是在实施组织意图，实际上还不是主要领导说了算。我告诉你，县级选举还好一点，还文明一点，毕竟这些人受过多年的教育，他们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乌纱帽子，你一恐吓他，他们都担心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会被拿掉。村级选举，好多地方公开贿选，打架闹场子，比比皆是，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李鳅生，我推荐你看一篇文章，也许可以让你这个长期从事农村工作但又脱离了农村现实的地方官员了解一下民情。”

“王兄批评得对，我看自己要好好补一补基层工作这门课。说实在话，到县里工作后，对乡村的情况了解得少了些，跑上面的时间多了些，我总感到跑基层没有多大的用处，基层工作做得再好，如果没有得到上面领导的认可，也没有脱颖而出的机会。”李鳅生的话倒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话是这么说，但目前互联网发达了，民众交流的平台扩大了，信息沟通的渠道快捷了，民意表达的意愿强烈了，有时也会阴沟里翻船的。”我拿出婷婷的乡村系列文章递给李鳅生。

李鳅生一目十行看了看，不屑一顾地说：“这篇文章写得一点也不现实嘛，农村哪里有这么黑暗呢？”说着，他还要批评下去，婷婷的脸色很难看，我马上制止他说：“这是婷婷写的文章，写的就是你们下面的人和事，李书记你也太官僚了。”

“是婷婷的文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马上认真学习，刚才是胡言乱语，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要接受检讨接受批评。”

大家一时都无语，独自让李书记一个人在读文章。

美丽的乡村：我拿什么来拯救你？——最小的村官有多“大”

中国最小的官无疑就是村官。级别低得连股级都谈不上，但是，有时他们的权力和势力却大得惊人。

凡是生活在乡村或曾经生活在乡村的人，甚至与乡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与村官的接触和交往一定是一件艰难而又复杂的过程和场面，甚至会出现一百个人说出一百二十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勾勒出一百三十个不同村官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