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你这种流氓作风就是改不掉，出了人命案，是要坐牢的。”我实在不明白李鳅生的思维方式，也不管他贵为县委书记，张口斥道。

婷婷没有表态，李鳅生也没有明显的愤怒。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我们再也无法坐而论道了。柳梦梅亲自带队调查水电站的有关问题，并放言这是通过丛书记和省纪委书记批准查办的案子。柳梦梅所带的调查组当然有我们自己的人在里面，所有的调查内容全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毫无办法阻止他们的调查。

婷婷真的急了，她在电话里对我说：“你作为省纪委一室的副主任，应该有所作为，这也是周省长安插你到这个位置上真正目的所在。”

我哭笑不得，作为一个副主任，上有主任，还有主管副书记，对一个省纪委书记和省委书记批示查办的案子，哪里有半句的发言权，更不用说否决权了。

婷婷说：“周省长要你马上组织一个省纪委调查组下到鸿陵县，以检查工作为名，直接干涉他们的调查工作。”

“这恐怕不合适吧，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柳梦梅的调查组没有正式批文，只是口头跟省纪委书记和丛书记汇报过，省纪委胡书记私下里留了一手，口头上答应了丛书记的命令，实际上他还在观望，究竟倒向哪一边，他一时还没有决定，这就给我们留下了工作的空间。周省长亲自找了胡书记谈了话，要求他答应你带调查组下去，反正大家都没有行文，就看谁的办法多，心狠手辣了。”婷婷在电话里反复交代我，一定把她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否则就会出大事，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李鳅生办法多，点子新，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婷婷的话无异于同意了李鳅生干掉张若诚的重大决策，我一听不禁有点儿胆战心惊，政治斗争的残酷场面即将展开，武装斗争的星火即将点燃，一场你死我活的暴力革命看来不可避免。

我放下婷婷的电话，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思考再思考一下，再作决断。干掉张若诚不是太难，关键是能否达到警告张秘书长的目的，能否阻止他倒向丛书记前进的步伐。如果适得其反，后果将比目前面临的形势更为严峻和可怕，但不去尝试谁也不敢下对与错的结论。

我把要组成调查组到鸿陵县检查指导工作的想法向主任作了汇报，主任当然明白这个检查组的性质，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同意了，看来他是周省长的人，我心里有了谱。

我问：“要不要向胡书记或其他副书记汇报一下？”

“汇报个屁，检查组下到一个县里检查工作，我说了算，不要怕承担责任，如果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那什么事都办不成。纪委的工作就是敢于承担风险，敢于承担责任，要为领导排忧解难。”

主任的话里当然有话，他可是一个明白人，他既在批评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又在鼓励我大胆前进，要有理想、有抱负，更要有风险意识、责任意识。面对这些久经官场历练的精英们，我自叹不如，既没有他们的果敢，更没有他们的豪迈和从容，说到底是心理素质和综合素质的问题，如果要想在官场待下去，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没有铁石心肠，没有眼疾手快的本领，是不能冠之以成熟政治家的称号的。

我迅速组成了省纪委检查组到了鸿陵县。李鳅生马上召集全体县委常委向我们集体汇报，并特别汇报了柳梦梅在鸿陵县调查的情况，并装模作样地提出了县委目前在接待两个纪委工作组的困惑。最后，李鳅生说：“我们建议，市纪委和省纪委两个调查组合并成一个组，以便于我们县委接待和汇报。”

柳梦梅马上反对，她说：“我们是受省委丛书记和纪委胡书记的指示下来调查，与省纪委一室的检查组检查的工作内容没有任何交叉和联系，合并在一起不便于工作。”

我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受命于丛书记和胡书记，请问李书记，柳书记是否向你们传达了两位书记的具体指示内容，是否出示过两位书记的具体批示文件？”

“我没有看到，只听柳书记的口头传达，其他的常委是否看到，我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的常委知道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沉默不语，连县纪委的人都不表态。

柳梦梅当然知道我问话的意思，以退为攻，说：“我们只是就鸿陵水电站职工反映的有关问题进行调查，不涉及任何一位领导同志，待有一个初步的结果后，我们再用文字上报胡书记和丛书记。”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省纪委要加强这次调查工作的领导，这也是对党和人民负责，对省委丛书记负责，对周省长负责，对胡书记负责，对鸿陵市七百八十万人民负责，对鸿陵县八十九万人民负责。”

李鳅生停了停，环视四周，在确信没有明确的反对意见后，清了清喉咙，向旁边的垃圾筒狠狠吐了一口痰后，提高嗓音说：“柳书记是我们县里的老领导，对我们县里的人和事都很熟悉，为了表示我们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武装部和县纪委全力支持调查组的工作，我们县里专门成立了接待工作组，各个部门都派出了精兵强将，全力配合柳书记的工作，从这两天的调查情况看，我们几大班子对水电站拍卖工作的决策是正确的，操作方法是得当的，没有明显的违规违法的行为。群众虽然有一些意见，但主流是好的。我们县委常委会一致要求，省纪委检查组迅速作出一个结论，以安定民心。现在，全县上下的谣言很多，严重影响了我们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武装部的正常工作。周省长明察秋毫，今天特意亲自打电话给我，要求我们县委要把握当前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抓住机遇，迎接挑战，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危机还没有完全见底的情况下，更要小心谨慎，牢记小平同志发展才是硬道理的伟大指示，群策群力，变危机为机遇，真正让全县的老百姓得实惠，干部受教育。”

李鳅生还想继续高谈阔论下去，柳梦梅已经坐不住了，指着李鳅生说：“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地唱高调了，我明白地告诉你，水电站拍卖问题很严重，我马上要给丛书记和胡书记汇报，要求某些领导同志回避调查，更不能用省纪委检查组来压我们。”

“柳梦梅同志，你讲话要负责任，什么领导干部回避，你是否在说我们省纪委检查组的人有问题，要回避，是我个人有问题，还是其他同志有问题，你得说清楚，作为一个纪委副书记，说话要负责任，不要信口开河。”

“我当然是有根有据，谁有问题，不是我柳某说了算，是事实和证据说了算。你也不要把周省长抬出来压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谁也担保不了谁。”

我一听柳的话，感到事情可能严重了，她可能掌握了我们确凿的证据，心里有底气，不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公开与我叫板。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李鳅生的态度立即强硬起来，站起来拍着桌子指着柳梦梅说：“柳梦梅，你不要把人民赋予的权力当做打击报复的工具，你在这么隆重的大会上说出这样错误无原则的话，你有人证物证吗？你在鸿陵的两天，专门收集我的材料，妄图把我搞倒，妄图把周省长搞倒，你的企图和阴谋是永远不会得逞的。”

柳梦梅也不甘示弱，马上回击说：“搞不搞得倒，最终还是要事实说话。你不要认为鸿陵县是铁板一块，全县老百姓都是你板上的肉，任你宰割。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你就是鸿陵县最大的贪污犯，在水电站拍卖中你得了多少好处，我有足够的证据，你等着瞧。”

“既然柳书记有足够的证据，希望你能够拿出来，当着所有常委们的面说说。”我想试探一下柳的底。

柳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上钩，不再说话，任凭李鳅生在会议上质问甚至谩骂。对于水电站拍卖的事，在座的常委多少有本账，但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了好处，虽然众人可能都想出李鳅生的洋相，但如果让柳梦梅这样放肆地搞到底，都会沾上祸。于是，一些常委开始发言支持李鳅生，要求市纪委接受省纪委检查组的统一领导、统一布置、统一决策，这是我们地方干部工作几十年以来总结出来的，行之有效的宝贵经验，要求柳梦梅停止私自调查，以鸿陵县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大局为重。

柳梦梅本来是性急才隐隐说出一些不应该在这个场合说的秘密，她看到其他常委都有倒向李鳅生那一边的迹象，自己的工作再无法进行下去，马上使出了撒手锏，也不顾什么组织纪律和场合了，非常激动地说：“你李鳅生死到临头还嘴巴硬，我就破个例，把张若诚请出来，与你当面对质。”

我一听张若诚对质这几个字，心里有点慌，预感到原来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看了看李鳅生，他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根本没有一点儿慌乱的表情，反而有一种蔑视和讥笑的得意。

柳梦梅一边往会议室门外走，一边对她的手下说：“立即打电话让张若诚来当面对质，李鳅生不见棺材不会掉泪。”

坐在我旁边的是县委组织部长，他附在我的耳边悄悄说：“昨天柳梦梅把张若诚软禁了起来，如果不是你们今天赶过去，她早已带张若诚到丛书记那里汇报去了。”

我不得不佩服柳梦梅的胆识和手腕，但她毕竟嫩了一些，也太沉不住气了，像这么重大的决策和行动计划，怎么能够被我们这样轻而易举打乱了呢？我自己心里是有底的，如果抓住了张若诚这个突破口，不怕问题暴露不出来的。我心里暗自下决定，一定要把张若诚控制住，不能让他落入柳梦梅之手，至于用什么办法，我向李鳅生坐的方向看了看，想趁柳梦梅出去的间隙与他商量商量。但李鳅生根本不往我这边正眼看，若无其事在抽着他的“软中华”。

我只好走过去，把他拉到会议室外面，假装和他抽烟闲聊的模样。他给了一支烟，在给我点火的瞬间，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她柳梦梅做梦去吧！”

我一惊，差点儿把烟掉到了地上，莫不是李鳅生把张若诚解决了？

正迟疑间，柳梦梅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走进会议室，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李鳅生，你们要负法律责任的，你们也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杀人灭口，你们等着张秘书长来收拾你们吧！”

柳梦梅拿走放在桌子上的所有文件，提着她的文件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在门口她还在大声叫喊：“市纪委全部撤走，我们管不了这件事，让李鳅生去搞。”

我又惊又喜，惊的是李鳅生这么快就下了手，喜的是柳梦梅所谓的铁证将彻底消失了，但一想到张若诚是张秘书长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传宗接代的独苗，不祥的恐惧感突然涌上心头。

李鳅生站起来，非常严肃认真，也非常镇静地向大会宣布：“刚才我接到公安局莫局长报告，我们最尊敬的张秘书长之子，昨天晚上遭遇车祸，在县医院全力抢救后不幸去世，在此，我提议全体人员默哀三分钟，以表达我们的痛苦悲伤之情。”

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提议，大家也不好直接反对，权当多站一会儿，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也有两三个常委和李鳅生在认认真真默哀，像那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