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鳅生听了我们的安排，他也不敢在北京多待，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回去了。我和婷婷整天在为周省长的转正商量来商量去，基本上没有多少心思考虑水电站的事。

我心里一直在琢磨周省长对马局长真实的态度，他不可能安然对待这封有质量的举报信。我有几次都想从婷婷口里打听一些信息，但看到婷婷没有主动透露的意思，我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噎回去了。也许周省长不便透露，也许婷婷不愿意透露给我，自己不要自寻烦恼。

我们就这样在北京耗了两三天，终于等到老太太的电话。老太太住在木樨地中央机关家属区内，她要求我们晚上在国宏宾馆见面，因为国宏宾馆就在她家附近，见面方便。

下午，我和婷婷商量如何与她谈，什么内容可以谈，什么内容不可以谈，最后我们确定以下谈话要点：一是先摸清她了解的情况究竟有多少，如果她清楚核心内容，我们就敞开谈；二是中央对周省长的看法，特别是中纪委和中组部的看法；三是周省长不能在本省转正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四是省委丛书记和莫省长的态度，他们对中央有关周省长的汇报情况；五是如何达到周省长在本省转正的目的。当然，她的报价是多少，看情况而定，如果能够完全如愿，她的要价有多高，我们的出价就多高，不与她讨价还价。我们甚至还设置了最坏的结果，如中纪委将要查周省长，调离周省长完全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老太太能够化解这次危机，我们准备以她的报价五折回应；如果中央的决心很大，一定要把周省长整下来且绳之以法，就要不惜代价，全力灭火，但条件是一条龙服务，整体承包，不管她找什么人，我们都不再付费。总之，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求分期付款方式，到一步付一部分款，防止她吹牛皮或中途离场。如果她的能力平平，我们碍于情面，可象征性地支付一点儿辛苦费，但总数不能超过十万元。

商量完后，我们又到中友商场精心为她挑选了一套法国进口的化妆品，一盒美国原产的人参，算是见面礼品。

晚上八点多钟，我们提前到了国宏宾馆一间喝茶的包间里等着老太太的到来。国宏宾馆并不大，也不豪华，来往的人并非高层，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感到老太太很会挑地方，重要神秘的事看似平常轻松。

八点半钟，老太太准时到了国宏宾馆。婷婷在一楼迎接，我在二楼看着她们上了二楼，赶紧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停地说些感谢之类的话语。

我们三人刚落座，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先教训起我们来。她说：“上次你们那个什么李公子，号称什么在北京有路子，竟然要和我比高低，他够格吗？”

婷婷和我马上接过老太太的话，不停地说些感谢和道歉的话。其实，那次我们是给足老太太面子的，这也许是老太太这次还愿意见我们的重要原因吧。

婷婷说：“他是年轻气盛，不懂事，生姜还是老的辣，这次我们就不找他了，希望全部寄托在您的身上，因此，我们一直待在北京等您回来，不等着您就不离开北京。”

“这次你们没有我恐怕难以圆场了。”老太太喜欢直言不讳。她告诉我们，这几天她虽然在外地出差（早已退休，不知为何还要出差？），但了解的信息确实不少。接着，老太太也不转弯抹角，说：“周省长确实是个聪明人，能力也很强，但他对自己的亲戚和家人管理不严，告状信很多，现在中央已经决定考察他，也算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只要他严格管理好自己的家人，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人民的好省长。”

看来，老太太对周省长的印象还不错，可能还没有看到具有真凭实据的举报材料或告状信之类，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也仅仅限于一些旧闻逸事之类，她完全没有把它们当真的看待。

我和婷婷会心一笑，感到这是个好机会，坚决做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发挥她的所有能动性，调动她的所有积极性。我们几乎同时感到，周省长的事并不是像我们以前想象的那么悲观和复杂。

“我告诉你们，我和中央各个要害部门的关系都很铁的，许多部长或副部长都是我的老下级，或老下级的儿女，我一出马，他们不可能不听我的话，实在不行，我就找他们的父母，甚至找他们的爷爷和奶奶。当年我在国家机关事务局，谁家没有得到过我的好处，现在的事，找部长没有用，找部长夫人有用；找本人没有用，找他们的亲戚家人管用，这是我几十年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随后，老太太说出几个部长的名字来，谁和她是在一个院子里偷邻居家的腊肉长大的，谁和她在一起偷食堂里的馒头，现在做了省委书记，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有微笑点头说是。

我们不能光听她这样表述她过去的丰功伟绩，而不解决具体问题，不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我示意婷婷打断她的话，转移话题，切入主题。婷婷示意让我说。我想了想，趁着老太太说话的空隙，马上插上一句：“那您看，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写举报信。”老太太一语石破天惊。

“我们写举报信？举报谁？”我和婷婷几乎同时提问。

“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么是普通老百姓，无权无势无牵挂，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要么是身边的强势人物，他们有条件有能力把你拉下马；处于中间的人群，谁有闲情雅兴琢磨你、举报你？”

“周省长与老百姓无冤无仇，普通老百姓是不会举报周省长的，周省长身边的人也不会举报他，难道是省委高层内部的人？”我不敢往下猜。

“问题出在革命堡垒内部，并且还是个一号人物。”

“省委丛书记？”我和婷婷同时惊叹道。

“你们想不到吧，你们省委丛书记想把周省长赶走，目的只有一个，让他自己的人上，这可是最权威的传说。”老太太的脸色充满神秘和自豪。

我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们有个县委书记一步从副书记当上县委书记吧？”

“是鸿陵县的李鳅生。”我说。

“原来被你们搞下台的柳县长，通过关系也找过我，她说是通过丛书记的朋友介绍找我的，但丛书记从来没有直接找过我，他不亲自找我，我就当做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他不要认为自己是省委书记，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根本不吃这一套。”好险，老太太差点被他统战去了。

“你们的什么李什么……李鳅生，上次我见过他，觉得这个人很老实，待人也很诚恳，我喜欢这样的人。”老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出来李鳅生很老实。他态度很诚恳倒是真的，他对任何一个领导或有用的人态度都很诚恳。

想不到李鳅生一副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状，也会给他带来好运气。

我实在不明白写丛书记的举报信有什么作用，能够把他拉下马，不可能的事。况且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举报的。我在省政府快十年，领导的传闻很多，但有关丛书记的却少之又少。他老婆孩子都不在本省工作，又不是本省人，亲戚几乎没有一个人在本省，要说有朋友，也是调任省委书记后才结识的新朋友。即使把丛书记挤走，周省长也不能当书记，不可能再出现李鳅生那样的情况，千年等一回，天上掉馅饼的事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重复上演。

老太太看到我们一脸糊涂状，觉得好笑，智商低，理解能力差。她解释说：“丛书记虽然我们不能把他举报调离他，但可以搅乱中央的视线，分散中央的精力，桃花园里无好人，大家都有举报信，举报信信不得，效果就达到了。”

老太太这一招真是高明，但举报信如何写，应该说如何编，是个难题，如何送更是难题。我非常疑惑地向老太太讨教：“举报一个省委书记，可不能胡编乱造，还要经过调查研究，仔细琢磨才行，恐怕我们一下子写不出来，如果写出来了，如何送，我们总不能通过邮局寄出去吧？”

老太太说：“如何写，那是你们的事，送的问题你们不用操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老太太谈到这里，已有结束会谈的意思，我们也不再拖延时间，叫服务员埋单，准备送老太太回家。

老太太执意要自己先回去，我们也不再坚持己见，婷婷示意我把二十万元现金放到有礼品的包里，特意当着老太太的面慢慢放，意思是数目不是太少，只要老太太愿意帮忙，好处大大的有。

“那我们就不再送您了，我们这几天还见个面，您看什么时间有空，我们随时等着。”当然，这话里的意思是，老太太什么时候有个准信，我们好准备下一步的行动。这个准备当然指她要指挥我们干的事和我们准备的酬劳。

在包厢口，婷婷用手给老太太示意，需要多少钱才能摆平这件事，老太太伸出一个手指，说：“我也摆不平，还要启动好多关系，他们不打点一下是不行的，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大家都要讲究效率。”

一个手指当然是一千万，不会是一百万元，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亿。

一千万？我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暗暗吃惊。

人性的弱点是人所共有的，人的许多欲望原本是处于潜伏状态的，就像毛细血管潜伏在皮肤下。一旦你有了筹码，欲望就会膨胀起来，就会青筋毕露。钱这个东西，神奇异常、魅力超凡。世上的人，不论种族地域，都无不对钱充满了深情厚爱。

不过，婷婷认为，政治价值永远比金钱重要，当你在政治上取得了完全的成功，金钱还不是玩弄于掌中的符号。

美国的老摩根说过：当政府和法律无能为力的时候，让金钱说话吧。

在中国，我想这句话可以改成：当政府和法律要对你“有所作为”的时候，让金钱说话吧。

余下来的工作，我们只有两项：筹钱和写举报信。

筹钱倒容易，虽然这一千万不是小数字，但也不是太为难，周省长的舅舅出一点，李鳅生出一点，婷婷出一点，我自己恐怕有点力不从心，出几十万元不像话，上百万元绝对要负债经营。当然，从朋友那里借个几十万元或百万元不是太难的事，看看婷婷怎么分配吧。

回到宾馆后，我和婷婷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李鳅生，写丛书记的举报人非他莫属，我是领教过他胡编乱造的能力的，写柳县长的网络材料，洋洋洒洒上万字，编造起来有血有肉，有理有据，这需要本事的。

但是，李鳅生已离开北京了。

婷婷亲自用电话向他下达了胡编乱造的任务。李鳅生是个聪明人，听后当然明白婷婷的意思，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当然愿意发挥自己的聪明才干。但是，李鳅生说，至少过两天才能写出来，因为他老婆回到乡下娘家去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这和你老婆有什么关系？”婷婷在电话叮嘱他，“最好不要什么事都和老婆说，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包括自己的老婆在内。”

“婷婷，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只有一个党校文凭，文化水平和文字功底让你见笑，当了领导十多年没有动笔写材料了，除了同意之类的文字外，平时几乎没有写文章的机会。我老婆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中学高级教师，文笔全县一流，我的私人信件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原来如此。

婷婷说：“你今晚一定要把你老婆接回来，明天无论如何要交稿，老太太明天要审稿的。”

李鳅生在电话里只好表态一定按照婷婷的指示办，马上派人去接他老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