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鳅生想了想，说：“那要看先设置什么条件，如果按照现在的收购方案，职工安置费由收购方支付，不安置部分职工的工作，电站有效的资产其实就是这块三百五十四亩的土地值钱，现在这块土地不是很值钱，最多每亩的价格八十万元，但是，这块土地过不了三年，翻个番基本没有问题，因为县城开发马上要到这块土地上。”

我说：“每亩土地按八十万元计算，三百五十亩，价值不是有近三亿元？周省长的舅舅比别人的收购方案不是等于多捡了这三亿元？还不包括以后土地翻番的价值。”

“没有这么多，这其中还有些支出费用的，如土地变性的税费，少量的房屋拆迁费用，目前还有几户水电站的职工家属房屋建在那里，当然，还有一大笔不可预见的费用在里面，如公关费，包括有关部门如国资局，水利局等部门，要得到他们的签字盖章，没有一定的费用恐怕是不行的。”李鳅生说起这些，很是坦然而流畅，就像一个商人在谈论一个正常投资的项目。

我说：“你作为县委书记，难道不可以管管这些部门，一个企业正常的倒闭破产拍卖工作，有关部门还要雁过拔毛。”

李鳅生叹息一声，说：“理论上来说，我这个县委书记应该也完全有能力管管他们。但是，作为一个公务员，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多不到两千，要吃喝还要养家糊口，没有其他灰色收入能行吗？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大家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圈子已形成了一套既定规则，批一个文，其中有多大的含金量，有些部门就会据实收费，往往比一些中介机构的评估报告还要准确。”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人家毕竟是专业的评估机构。”我心里想，主要还是你自己不干净的原因，如果自己硬得起来，谁敢如此放肆。

“王兄，你还不知道一些评估机构的评估方法，包括一些其他中介机构，都是先按申请人的意见定个结果，再按照结果寻找数据依据，本来独立权威的中介机构成了人人都可上车驾驶的公共汽车，最可信的评估报告也就成了一些五星级宾馆里的妓女，你可以把她当做服务员介绍，也可以当做性工作者使用，关键是要看使用者的具体需要。”

“就算这样七除八扣，收购这个电站的纯利润也不会少于一个亿。”

“一个亿的利润恐怕少不了多少，我的广东朋友原来精打细算过一次，他是准备出三亿元收购全电站所有的资产，人员安置，土地置换等都由电站负责办理，他只管接受一个完整的电站和一块可商业开发的土地，后来由于周省长舅舅的介入，加上部分职工思想工作没有做通，最后没有完成这一方案。”李鳅生说，“按照我朋友的方案，他完全可能实现纯利润一个亿，电站的管理层还可以得到一千多万元的好处，因为如果由电站的管理层来操作，许多费用是可以减少的甚至还可以免掉的。”

“电站的职工不会个个都是傻子，他们中间肯定会有明白人。”

“是有明白人，但他们明白没有用，我们县里设置的条件他们达不到，几个亿的收购款谁能拿得出，会管理、会经营水电站的人也不多，除了原来电站的管理人员，但他们是国家干部，都得听县政府的安排，或提前退休，或调到其他单位继续任职，这些干部谁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收购方还不是拿着银行的钱来收购，凡是收购国有企业的，有几个是拿着家里的真金白银去收购的，还不是先拿点前期费用，如招待费，公关费等，再支付一点保证金，等资产过户后，马上拿着过户的资产去银行抵押，再拿着银行的钱交给电站。”

“这已经是行之有效的老经验了，大家见怪不怪，合理或不合理也罢，合法或不合法也罢，大家习惯了也就合理合法了。”

我和李鳅生与其说是在讨论水电站的收购个案，不如说是在讨论近几年国有企业改革的利弊成败。

婷婷终于从里面的房间打完电话出来，我和李鳅生都看着她，等待她传达最新的指示精神。婷婷似乎还在清理头绪，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对我们说：“李书记，你们这个收购方案可能还是有问题的，职工吃亏太多了，他们当然有意见，我刚才与周省长的舅舅在电话里谈了半天，他愿意再出点血补偿一下职工，但前提是你们县里也要出点血。”

“这和县里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县财政出钱吗？”我问道。

李鳅生和婷婷都不回答我的问题，李鳅生沉思了半天，对婷婷说：“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县里四大班子，几十个县处级领导干部，加上退休的老干部，上百号人，这个水电站是县里最后的唯一一块可榨点油水的公共财产，公共财产说白了就是大家的财产，谁都想从中捞一把，我没有办法摆平这层关系，只好让大家利益均沾，省得他们去告状。”

“你们县里四大班子成员不会集体私分国有资产吧？”我听了李鳅生的介绍后，条件反射就冒出这个曾经无数次在其他地方出现过的问题。

“那倒不会，这个办法是改革开放初期，一些企业或政府部门使用的最原始、最愚蠢的办法，私分国有资产是要坐牢的，我们不会那么愚不可及。”李鳅生有点不情愿说出这其中的细节，但看看我和婷婷想深究的情形，接着说，“我们县里准备在县城搞一个公务员小区，所有副处级干部包括退休了的副处级干部，每人分一套房子，以成本价格卖给他们，毕竟他们在县里工作几十年了，得点便宜房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和水电站拉不上关系吧？”我提出这个问题后，马上回想起来，目前一些政府都在采用的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名义上是按成本价建公务员小区，但实际上挪用政府其他的款项，或干脆由政府管辖的企业以捐款捐物的形式，降低成本卖给所谓的公务员实际上是领导的同志。

“你们的小区挪用了水电站多少钱？”婷婷比我明白，直接就这样问李鳅生。

“可能有几千万元，具体数据我不是太清楚，但我知道，卖给老干部的房子他们非常满意，也就是一千元一平方米多一点。”

“一个县城每平方米一千元也不是很低，虽然便宜了点，还算是靠谱的。”这回轮到婷婷不明白了。

我猜想，这些房子不是一般的房子，标准肯定很高，有可能还是别墅。

果然，李鳅生说：“说实在话，如果是一般的土混结构的房子，我们县里的商品房也就是每平方米一千七八，公务员小区的房子便宜不了多少，但我们县里的老干部希望县委，县政府要有超前意识，要有五十年不落后的气魄和胆识，因此，通过县委，县政府几大班子开会讨论通过，一致决定，副处级领导两人一栋联排别墅，处级领导一人一栋别墅，加上市里和个别省里甚至在北京工作的家乡领导，规划一再修改，最后修了二百多栋别墅。”

“你们就把卖电站的钱补贴到了这些别墅里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李鳅生的所作所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我问他：“这件事周省长知道吗？”

“周省长不知道，但我们还是留了几栋独立别墅给周省长和婷婷，当然，你王兄的那一栋我肯定考虑进去了的。”

“我可买不起，你从来就没有向我们透露过任何信息。”

“要不了多少钱，我们对于在外工作的领导和上级领导，还有特别的优惠政策，几十万元就可以了，如果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出来，我们还可以代为出租或出售，反正要让我们的上级领导同志买得起，住得起，有投资价值。”

对于李鳅生的如此安排，我几乎无语。婷婷也许被他大胆的创意蒙住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李鳅生看到我们不再发言，他知道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可靠，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这些别墅将成为烫手的山芋，丢掉肯定一下子丢不掉，放在手里肯定发烫。

婷婷说：“立即停止这些别墅的建设，等平息职工的情绪再作打算。”

李鳅生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对婷婷哭丧着脸，说：“所有的投资都进去了，合作商就是周省长舅舅，当然，真正出钱投资的是另外一个开发商，具体如何操作，我也不明白。”

这个李鳅生太狡猾了，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他把我们几个人的命脉都套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如果出事，我们不救他都不行。

这可能成了一个死结了，我很悲观失望。

婷婷倒不是很悲观的样子，是心里着急不露声色，还是真有其他的办法解套，我一时猜不准。

婷婷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对李鳅生说：“周省长目前还处在关键时期，你千万不要给他添乱，这件事你一开始就计算错了，你认为你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来平息全县干部对你的怨恨情绪，这些干部都是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主儿，最终是靠不住的，落井下石，这是人类历史上反复上演的悲喜剧情。因此，我建议你马上回去，先答应职工的所有要求，等周省长转正后，再作打算，只要周省长在本省当了省长，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周省长转正没有什么问题吧？”李鳅生急切地问。

“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时间问题，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一大好局面，我们这次到北京，主要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周省长转正已是指日可待。”显然，婷婷是在鼓励李鳅生，鼓励他维护当前的格局，不能后院起火。

我当然也要鼓励他几句，接着婷婷的话说：“周省长按时转正，少不了你李书记的好处，至少也可以捞个副市长，市长的干干。”

“千万不要让我当副市长，无论戴多大的帽子，一碰到姓副的就完了，没有最后决策权，没有签单权，多大的帽子也是假的。”

李鳅生这个人就是这么实际，一切都要以经济效益作为衡量大小好坏的标准。我本来还想批评他几句，但转念一想，算了，对牛弹琴，浪费感情。

“要不要留点费用在这里，我来时带了几十万元现金过来，我想你们可能会用得着。”

我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婷婷的表情，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就顺水推舟说：“本来钱是够用了，但北京取现特别麻烦，你既然有现金，暂时留在这里救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