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年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9
|本章字节:6772字
原来,因为那四和我二奶奶都爱唱京剧,唱来唱去,日久生情,不久两人就好上了。正巧,这事又被几个巡山的弟兄给发现了。
那段时间,山上山下比较平稳。没有大的动乱,光是收商人来往的过路费及各个村子的保护费就够吃的。这样,我爷爷每个月里总要单独下山几次(最多带个精明的马弁),他常去的有潍县城、昌乐城、临朐城等,最远的到过青岛。每次去都要住个三四天,主要是买买书、买买报,用来“透透新鲜气”。
那四与我二奶奶就是这个时间里好上的。
当几个巡山的弟兄们发现了那四与我二奶奶在山沟里“那个”时,马上告诉了我爷爷。
你可以想象到我爷爷的羞愤和震怒,他突然掏出了怀中的小左轮,往桌上一摔:“戏子就是***,***统统无情……”
从这句话里可以听得出,我爷爷主要是烦我二奶奶。在他看来,这事都怪我二奶奶。“母狗不撅腚,公狗不敢弄”。人、狗同理。你想想,整天价“郎君呀”、“官人呀”、“妹妹我呀”的唱,嗲声嗲气,眉来眼去,不唱出歪门事来那才叫怪呢!
按照山规,出了大事要召开“常委会”来共同研究。我爷爷就召了他手下的三个头头开会(加上那四共四人,人称四大金刚)。不用说,三位金刚主张严惩。尤其是那位排行老三的金刚来顺(外号“母蝎子”),更是恨不得吃了那四。当然,他的小九九我爷爷心里也清楚。
最后决定:“赐”我二奶奶上吊,卸掉那四的左膀,逐出山门。
不料到了开大会那天,事情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那四让人绑了自己,背上别着一把刺刀,急匆匆来到了台前,一声不吭,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爷爷面前:“大掌柜的,诸位弟兄,今天我有话要说,现在我是负刀请罪,我说完后,愿杀愿剐,悉听尊便。”
看这阵势,众弟兄们全都静了下来,我爷爷说:“当然可以,有话请讲……”
那四说:“先说下,这事与二夫人无关,是我戳叽的她,责任全在我。要杀要剐由我一人担着,请放了她。”
“不不,这事与二掌柜的无关,”那四话未落音,我二奶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是俺勾引的他,俺愿……罚……愿剐,请把他……他放了,呜……”
那四瞪了我二奶奶一眼吼道:“住嘴,这里没有娘们说话的份儿。”
我二奶奶马上不吱声了,只是嘤嘤地哭。
那四接下来的慷慨陈词,却把大伙说愣了:“其二,我要说的是……大掌柜的,您要扪着心口问问自己,您倒是有两个老婆子,那玩意儿一天到晚闲不着,可弟兄们呢?您想过没有?弟兄们也是人呀,也有七情六欲呀,那小猫小狗还叫春呢?对不对?平日里下山,您不让祸害妇女,这也对,弟兄们服。可是,单靠逛窑子,压寡妇就能解决弟兄们的烦心事吗?”
逛妓院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压寡妇”可能还陌生些。压寡妇就是指山上的弟兄们各自行使自己的本事,同山下的一些寡妇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隔三差五地来快乐一番。但是,这种方式常常出现一些问题,有时是一个寡妇同时挂了两三个弟兄,就要闹出些是非来。但寡妇也有自己的道理,我又不是你们当中哪一个人的老婆,谁使钱谁来呗,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撵……还有的则是弟兄们压了一些假寡妇,即有些是有夫之妇,让人家的男人告上山来,最后还得花钱消灾。
那四的话把大伙都说哑了,整个大庙堂里鸦雀无声。
那四好像还没有完,他突然大吼一声:“牛蛋,把你怀里天天掖着的红布兜和骑马布子拿出来,让大掌柜的看看,怕什么?想女人就是想女人,不想女人还算是男人吗?”
那四话一落音,众人便一片喳喳声。牛蛋是出了名的壮汉,三十多岁,膀大腰圆,耍得一手好螳螂拳。打起仗来十分勇敢,但弟兄们都说他有个臭毛病,爱收集些女人用的东西,什么裤腰带了,红布兜了,甚至还有裹脚布。他平时偷偷藏着。自己一个人放哨时,就拿出来使劲闻。
“是这样的吗?”我爷爷厉声问道。
牛蛋嗫嚅道:“回大掌柜的,是……是有这么……么回事。”说完,解开前怀,果然是件女人的红布兜。
若在平时,人们肯定一阵嬉笑声,但是,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笑。整个庙堂里一片死寂。我爷爷说,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气氛。
那四又跪着向我爷爷挪动了两步:“大掌柜,容我再说最后几句话,如果山上够吃够喝,还是想办法给诸位弟兄找个媳妇吧。就是不能全部找上,也得尽量找吧。论功行赏,论资排辈……”
说完,那四腾地站了起来,喊道:“行了,大掌柜的,我的话说完了。送我上路吧,下手快点,别让我受罪。”
那四到底是个有情义的人(这一点倒像个真正的满族人),临走,也没忘了跟我二奶奶打声招呼:“好妹妹,我先走一步了。下辈子如果大掌柜的嫌弃你,不要你的话,咱俩做夫妻。这回咱要明媒正娶,堂堂正正,好妹妹,大哥我对不起你了……”
我二奶奶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想跟上去,又怕我爷爷不同意。只得用生死惜别的眼神来送那四。
突然,我爷爷吼了一声:“站住!”
那四站在了原地,但是没有回头。
“给二掌柜的把绑松了……”我爷爷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接着宣布:散堂子!
事情的结局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我爷爷在第二天即宣布放了那四和我二奶奶,说,兄弟你做得不对,但想得对;功过相抵,就这么着了,我成全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们。
那四与我二奶奶当然感谢我爷爷的“不杀之恩”,小两口真的远离了老鹰崮,到了北边的潍县火车站,凭着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经营本事,干起了一个小饭馆,专门经营满族传统美食——火锅,号称“那家火锅”,据说,生意挺红火。直至七七事变日本人打来,那四才重入伍行,参加了共产党人关庆民领导的沂蒙人民抗日义勇军,不久又升入115师属下的七支队,成了八路军正规军。而我二奶奶则加入了鲁中军区的文工团,专唱京剧(解放战争时期,又入了华东野战军八纵的京剧团)。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后话后边还有后话,但要容我慢慢讲)。
那四与我二奶奶下山不久,我爷爷就采纳了那四的意见,给35岁以上的一些老杆子(年轻的须有战功)都寻了媳妇。那个时候,只要有钱,有饭吃,寻个媳妇是很容易的。老百姓可不管你土匪不土匪,军阀不军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到了啥时候,也是这个道理。
那四的这一手还真有远见,对于稳定队伍起了很大的作用。平日里,山上打架斗殴,搓麻赌博的少了,下山惹是生非的也少了。老百姓因花花事而上山告状的少了。那些年轻些还没有娶上媳妇的弟兄们也都积极起来,遇到什么事纷纷争着上。
我爷爷还立了条新规矩,允许土匪中途退伙,行话称“拨香头子”。对那些家中确有困难,如父母年老多病,中年丧妻,子女尚小,或兄弟先走等,确无人照料的,可允许中途退出。退出要举行隆重的仪式,保证不透露山上的机密,保证不出卖弟兄,有消息要及时告之山上,等等。当然如有违反,惩罚也是相当严厉的。
闲暇时分,爷爷还领着他的杆子们种了不少地。他们在山坡上开了不少荒,种上玉米、大豆、地瓜等等。有的年份,打的粮食足够吃到明年的。这种最初的尝试为日后我爷爷他们的“大规模经营”打下了基础。他们生产的手工产品,居然能在1935年召开的山东省农产品博览会上获金奖。
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你也许会说,这是土匪吗?那么,让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的确就是土匪,至少是民国初年沂蒙山一带的一支土匪。一句话,土匪也是人,也有善恶、强弱之分。“强人为盗,弱者为乞”,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和理念。所谓匪民不分,善恶皆有,大概是中国式土匪的主要表现。
如果不信,可查一下中国土匪的有关资料,以同时代的鲁南地区的另一支悍匪刘黑七(刘桂堂)为例。此人杀人如麻,仍提倡兔子不吃窝边草,亲自为土匪找媳妇(但遇到危机时也会杀掉所有女眷),强奸妇女者,活埋。东北地区的著名强匪曹保明亦有严格山规,“压花窟”者(即强奸妇女)一律处死。湘西土匪矍伯阶的山规其中一条竟是:不牵老百姓的耕牛,不抢老百姓的种粮,不杀老百姓的母猪。你瞧,订得还挺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