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暴雨倾盆，一个人跪在泥地上忙活着，全然不顾身体已经被淋得透湿。

这个人就是高等，他正在完成林峰交给他的任务中最后的一环。

当面前绊发雷的诡丝做好的时候，他抖抖索索的双手伸向天空，身体往后一扬，躺倒在了泥泞的山谷中。

大雨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但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高等摇摇晃晃的回到宿舍，端起桌子上的大茶缸一饮而尽，有种暖意从胃里荡漾开来，他咂咂嘴，没错，红糖姜水。

高等走到自己铺前，看到了上面放的纱布和手套，他鼻子一热，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在洗脸的林峰。

林峰似乎感到了他目光的投射，头也没回说：“你那是手，不是蹄子。茧子结太厚，感觉不到绊发弦和引线的变化，那雷埋了也是白埋。”

高等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点了点头，这些天，他的脑子里跟炸了颗地雷一样，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忽然觉得之前的自己是那么可笑，现在，他就想做一个好兵，可是，这好兵的第一步，该从哪里走才算对呢？

路没有对错，就看人怎么走，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走好眼下每一步！这是林峰曾经告诉他的。

躺在床上，高等忽然想起山谷里石碑上那两行字：你走的每一步都事关生死，你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整个人生。他不由得喃喃念了出来。

“你知道这两句话谁说的吗？”林峰忽然被触动，从床上翻身起来问高等。

回答他的只有高等的呼噜声。

清晨，大雨初晴的山谷空气格外清新，不时传出三两声鸟鸣。林峰一边抽搭着鼻子一边检查高等布下的雷阵。雨后，很多地雷都被冲刷出了地面。

林峰一颗颗的观察着，只见这些地雷错落有致地在土里生长着，五个一组，九个一排，或方形，或菱形，不给排雷者留下驻足的空间；几枚定向雷还摆成了好看的弧形，便于拆除的一侧还安放了不易发现的跳雷；一些绊发雷的绊发弦栓在了防步兵地雷和定向雷的引信上，巧妙地组成了连环子母雷阵。他在心里暗自点点头。

“走吧，回去！”林峰示意高等。

“干什么？”

“今天开始训练科目——5公里越野！”林峰头前带路走了。

不一会儿，身负装备的两个人出现在了山林里，在这种地势越野，难度是增加平地越野的两倍，但林峰敏捷的像只猴子，在穿梭山间如趟平地。高等咬牙跟上，虽然有些狼狈，但速度也不错，紧紧地咬在林峰后面。

每当要撑不住的时候，高等都在心里默念：道儿是自己选的，路怎么走，靠我自己！

时间一天天流淌，5公里越野也逐渐变成了10公里，15公里……

这天，两人又登上了一座新的山峰。林峰站定，指着下面的山谷问高等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等看看，这山里到处都一个样，他哪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茫然地摇摇头。

“野狼谷。”林峰沉声说。

闻听这里竟然是当初自己九死一生才出来的野狼谷，高等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脚底下踩的，就是662高地。当年为了能站在这，飞鹰大队80多个兄弟全躺在下面。这么多年，陪着他们的，只有数不清的地雷。他们一直朝这个山头望着，从来没能上来过……”

过了一会儿，林峰从遥远的回忆中找回了思绪，他看着高等，认真的问：“现在，你还有机会选择干不干，自己选吧！”

用林峰的话说，排雷这个活儿，一旦做了选择，就是把自己和死亡拴在了一起。技术越好，陷得越深，这种玩命的工作还很有可能让人上瘾，到时候，一旦碰上一个难拆的，生命就走到尽头了。

看林峰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自己，高等急了，他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决裂，重新找一条真正的道路。

“山上这些日子，明白一个事。前二十年，我一直在演，演混蛋！演不要脸！演得多了，就真成了混蛋。好像混蛋就可以不用理任何规矩，活的随心所欲了！可实际上呢，活得比规矩人都累！疼的是自己，还有那些真正在意你的人！我不演了，我要把扔出去的脸再挣回来！”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地，高等攥紧了拳头。

“是想要自尊，还是给女人看？”林峰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连尊严都没有，配谈情说爱吗？”听了林峰的揶揄，高等没有恼怒，反而笑了。

林峰严肃地看着高等，“我能帮你找回尊严，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在雷场上你不能走错一步，为你自己，也为你身边的兄弟。”

高等庄重的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问：“石碑上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

“你爹，陈司令员！”

高等一愣。

白天练越野，晚间，林峰教高等进一步熟悉各种地雷，他将各种型号的地雷拆开，展示并讲解给高等看。林峰告诉高等，其实他只会布雷不会排雷，要想学会排雷，得先学会布雷，只有摸透了布雷者的心理，才能知道他的雷该如何拆解。正常雷的拆解都有规律可循，但要遇到诡雷，就只能靠排雷者的经验和悟性。每一颗诡雷都是艺术品——杀人的艺术，雷公雷，就是最高级的诡雷……

在林峰的指教下，高等布雷的手法越来越快，布雷的方法也越来越高明。他心中牢记着林峰的教导，雷场即是生死场，你必须将全部心力凝聚于指尖。双脚踏在地上，心要飞在天上，学会像鹰一样俯视。无论你身边是乱飞的子弹，还是飞溅的断臂残肢，你必须保持安静。极度安静，将自己超身于雷场之外，才能排掉面前的雷。

高等心里背诵这林峰教给他的诀窍，终于排出了一颗硕大的坦克雷，他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想不偏不倚正好坐在自己刚布好的诡丝上。高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要是搁战场上，自己立刻就完蛋了！看来还是不够专心呀！

沮丧了一小会儿，高等很快又挥汗如雨地投入了拆雷布雷练习中。天黑的时候，他已经把布好的雷全部挖了出来，一堆堆的放好，等待林峰的检阅。

林峰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明天把这些重新埋起来，再挖一遍！”

高等一下子瘫倒在地，呻吟道：“让我先喘会气吧！”

“当年想喘气的，如今都没气了。”林峰望着山谷的方向，忧郁的说。

此刻在二大队负责的5号雷场里，秦雄和赵保家几个人正在搬当天挖出的地雷。5号雷场是个坡地，雷场旁有一个销毁坑，这些雷正准备集中销毁。

秦雄熟练地用电线在沙袋掩体后布置好起爆器，抬眼看到严肃和关键走了过来，忙请示是不是可以开始销毁了？

严肃看了看满脸是汗的秦雄，示意他去歇会儿，指着一旁的赵保家说：“你，过来！”

赵保家左右看看身边没有旁人，却还不相信似的问严肃：“队长，你叫俺？”

“你废什么话！”严肃一瞪眼，赵保家赶紧小跑着到了他身旁立正敬礼。

严肃把起爆器递给了他，“整一个！”

赵保家接过起爆器，不知所措地看看严肃又看看关键，“俺不会这玩意儿！”

“不会早说啊，瞎耽误功夫！”秦雄说着就上手去要起爆器，严肃把他的手挡开，自己拿起赵保家的手，按在开关上。

开关拧动的瞬间，销毁坑一声巨响，火光中腾起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