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骥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7
|本章字节:6730字
高等站在修理班前,这是林峰牺牲后,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修理班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本来这个修理班就是应林峰的要求留下的,现在他不在了,修理班自然就撤消了。
高等慢慢地朝里走,一切还是老样子,宿舍里的机床、铁架子、墙上的贴画,都安静地呆在原地,就像高等一直都住在这里一样。
但是床板上光秃秃的,桌子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又让人感觉分外凄凉。
高等站在修理班的院子里,往事像流水,一幕幕川流不息。在这里的每个场景里,林峰都在朝自己吼朝自己叫,但是如今,自己回来了,他却不在了。
也许林峰是累了,是的,他半生都活在那场战争中,他的脑海里永远响着厮杀,眼前永远燃着火焰……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高等站着,任由泪水默默地淌下,而后被山风吹干,再度淌下……
不知道站了多久,高等擦了擦脸,来到了后山的墓地,他吃惊地看到,苏荷也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双双站在墓碑前,庄严地行了个军礼。
“祝贺你,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苏荷说。
高等纠正:“是全体扫雷队员的梦想。”
苏荷点点头,又说:“你也祝贺我吧,我马上要离开了。”
往哪里走?高等有些不明白。
苏荷说,自己申请去了驻藏部队,她永远记得高等说过,西藏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去西藏,看看风马旗。现在,苏荷也想去看看风马旗了……
高等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在心里,高等为这位勇敢的姑娘喊了许多声加油!
半年后,鉴于边境的雷场已经基本清除干净,扫雷队宣布解散!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贺权嘴里宣布解散的命令,扫雷大队全体官兵依旧感到了浓重的失落。
“扫雷队是解散了,但是队散,人不散!”贺权做了个刚毅的手势,下面的官兵立刻盯紧了他的嘴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权笑笑,告诉大家,尽管他身为队长,但这次扫雷行动中,许多人表现得都比他勇敢,比他优秀。尽管有些人牺牲了,但是他们永远刻在了扫雷队每一个人的心上,为了给活着和逝去的队员一个家,扫雷队将有一个新的名字。
贺权向侧面招了招手,两个士兵跑上台,将一面鲜艳的红旗展开,旗上赫然四个大字:飞鹰大队!
一时间,掌声雷动,四面欢呼!
贺权静静地望着这个激动的场面,等大家的兴奋稍微平息了一些,他说:“飞鹰大队!进入的人会接受更严格的训练,足迹将踏遍全球!随时会有实战任务!当然,你们也将受到世界的瞩目,接受全人类的祝福!想来吗?”
“想!”严肃声如洪钟,下面的士兵也异口同声地喊:”想!”
贺权转头,面向旗帜庄严行礼,全体官兵也齐刷刷地举起了胳膊。
会后,贺权召来了崔鸣、严肃和陈晨,他把三套钥匙放在桌子上,分别推到三个人面前。军区新盖的家属楼已经竣工,三个人一人一套。严肃可以马上把老爹从山沟里接来享福,而郭淑娟下次再来部队,也不用住招待所了。
严肃与崔鸣呵呵笑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有陈晨,他把钥匙又推回了贺权面前。自己已经没资格住家属楼了,因为,他已经向上级打了转业报告。
陈晨走出机关楼,在营区的院子里慢慢踱着步,战士们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这个时候应该是有的在宿舍休息,有的在营区锻炼,食堂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陈晨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熟悉的一切,眼角湿润了。
秦雄正在和几个老乡晾晒衣服,忽然有人过来叫他,说秦雄他爹来部队了!秦雄一听,把衣服往盆里一扔,也顾不得身上溅的泡沫,抹着脸就往食堂餐厅跑。
军事餐厅的包间里,秦雄他爹正拉着严肃侃大山。这是一个50多岁,满面红光,身材胖大的老头,穿一套略显紧巴的西装,说话粗声大气,处处显示一副见过世面的神气。
“爹,你怎么来了?”秦雄跑到秦父的身边,低声问。
秦父一看秦雄来了,喜得眉开眼笑,弯腰从脚下的袋子里拽出一瓶茅台,当啷一下砸在餐桌上。
“二石头,快给首长满上!”秦父喊着秦雄的小名,又看看看着手边那指甲盖大的杯子,连声叫换大杯,换大杯,小杯不过瘾!
“叔叔,我们部队有规定,日常不许饮酒。”严肃笑着对秦父说,秦父一瞪眼,不让喝酒,那咋吃饭?
秦雄叫服务员拿上来一大桶可乐,服务员应声出去,秦父乐了,儿子在部队几年都会说普通话了,舌头捋得挺直啊!秦雄也不好说什么,拘谨地站在秦父身边。
严肃一边给秦父倒水,一边问候秦父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坐飞机来的,两个钟点就到了。”秦父挥挥蒲扇般的大手。
“爹,你都坐飞机了?”秦雄终于插了一句。
“屁话!你当兵这些年,老子把采石头的生意都做到国外了!没车不行,没飞机,更不行!”秦父豪气的说,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服务员拿进来了可乐,几个人开始吃饭,吃着吃着,秦父把话说到了正题,原来他这次来,就是想把秦雄带走,他现在生意做大了,得有人帮忙,秦雄这义务兵当了几年,也够了!剩下的时间,就该为家庭出力了!
严肃放下了筷子,退伍这事儿,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得通过大队党委研究才行。
秦父笑笑,自己打开了茅台酒瓶,倒了一杯,仰脖喝下。
“首长,我岁数比你大,年轻的时候也以为不是钱的事,可我跟你说啊!现在我每天晚上数钱,数着数着我就通了!彻底通了!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还是钱——!”说着,秦父拍了拍演的肩膀。
严肃心里泛起了说不清楚的滋味,他再也吃不下饭了。秦雄看着自己的爹,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让自己认不出来了。
晚上,秦雄把父亲安置到招待所住下,临回去的时候,秦父拿出了一套西装,说上次秦雄他二叔家那小子结婚时就穿这样的西装,看起来挺精神,他就自作主张也给秦雄做了一套,也好让他脱下军装穿上这个回去,衣锦还乡嘛。
秦雄心情复杂地接过了衣服,走到礼堂旁,秦雄心里一动,他忽然想看看自己到底是穿军装好看,还是穿西装好看?
秦雄推开礼堂的侧门,走进了后台,他打开了一盏小灯,一小片光线柔和洒下,把秦雄笼罩其中。
秦雄把军装上衣脱了,换上西装,站在一个大穿衣镜前照着。镜子里的秦雄上身是笔挺的西装,下身却是军靴军裤,显得有些滑稽。
秦雄正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摸着没了肩章的肩膀,忽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呦,您这是要去联合国谈判啊!”
回头一看,高等正倚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秦雄赶紧摆手,示意高等小声点,别把外面的人招来。
高等溜溜达达地走过来,向秦雄招呼说,听说你要回去做生意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以后大家退伍了,正好有个投奔的地方!
“你别寒碜我了!”秦雄羞臊地抬不起头。
“没有寒碜你,真的,这西装多帅啊!”高等的手搭在秦雄的肩膀上。
秦雄把高等手拿开,顺势把西装脱了下来扔在地上,高等吃惊地看着秦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老高,谢谢你!”秦雄忽然握住了高等的手,真诚的说。
高等感到又别扭又吃惊,他抽出手,问秦雄感谢自己什么?
秦雄说,本来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脱下这身军装,可是高等一来,他清醒了。他还要把这身军装穿下去,继续跟高等争,跟高等抢,跟高等干下去!
“我这个人,虚荣好胜还爱面儿——喜欢笔挺的军装,喜欢闪光的军衔,喜欢被大家尊重,喜欢带兵训练的成就感。从新兵连到现在,你总比我强,可我不服!我就喜欢和你争,和你抢,看见你有的我也想有!这样骨头碰肉地争,公平地争,只能……在部队里!
高等和秦雄沉默地对视了沉默良久,高等笑了,他朝秦雄勾了勾手指头。
“好啊,你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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