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崔鸣还在帐篷内写这次扫雷的总结报告。由于高等表现突出，除了提拔为炊事班副班长外，他还为高等请立了三等功。

帐篷外传来一声报告，崔鸣听出是高等的声音，便叫他进来，问他这么晚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报告队长，我要汇报思想。”高等一本正经的敬礼说。

崔鸣乐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汇报思想了，好，他今天倒要听听高等要汇报什么思想。于是放下笔，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我那三等功……”高等刚一开口，立刻被崔鸣打断了，崔鸣以为他对三等功不满足，提醒他还有一个班副呢。

但高等摇了摇头，他不要功，也不要当副班长，他只希望能把林峰要回来，没有林峰就没有一队的今天，也没有他高等的今天。

崔鸣叹了口气，说得轻巧，难道他自己就不想要人么？但是怎么要？难道要去军部抢？

高等听他发完牢骚，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一队可以联名上书，用这几个月的功劳换林峰回来。

“我希望您能第一个签上名字。今天从雷场上走下来的每一个人，我都会去找他们，请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说着，高等拿起桌子上的笔递给了崔鸣。

崔鸣看了看了请愿书，放下了笔。拉开抽屉拿出一盒印泥，郑重的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然后才在上面签下名字。签完之后，他拿起印泥，连同请愿书一起递给高等。

“让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做，按指印，签字！”

“是！”高等一个立正，回答的十分响亮。

扫雷队上上下下忙碌了起来。很快，两份盖着密密麻麻指印和签名的请愿书放在了团长面前，团长吃惊地看着并肩站立的严肃和崔鸣，严肃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马后炮！”团长把请愿书扔到了桌子上。

啊？崔鸣和严肃不由自主的对望了一眼，追问团长怎么了？

“林峰退伍了。”团长一字一句的说。

崔鸣急了，就是自己走也轮不到林峰啊，他当下决定去找工作组讲道理，不能这么对待一个浴血奋战过的老兵，不管他是不是滚雷英雄。

但是团长告诉他，林峰退伍与工作组没有关系，这是他自己的要求。

是的，林峰借着陈司令员亲自来到禁闭室与他谈话的机会，敞开了心扉。他告诉陈司令员，当初老政委下令他接受滚雷英雄的称号，他只能领命，可那一句话从此是把林峰压了雷场里。他一个人的英雄称号，占了全体烈士的荣誉，他承受不起……所以他才年复一年地留在雷场里，陪着那些战友们。

“曾经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雷场了，可是一个新兵蛋子让我明白了，一切都可以重来。与其说这次我带着他下了狼山，不如说是他把我带下了狼山。我的刑期满了，我该下山透透气了……”林峰坦然地看着陈司令员，仿佛把心里沉重的东西终于倾倒了出来，整个人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你，想好了？”陈司令员再度问，其实答案已经在他的心中。

林峰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探望林峰的姜锦在会议室里等了很久，还不见林峰进来，她焦灼地盯着门口，桌子上摆的饭一口也吃不下。

门响了，工作组的一个成员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姜锦刚才送进去的干净的军装。

“姜大夫，怎么还没吃？”那个军官打了声招呼，把军装放在了椅子上。

“我，我还不能见林峰吗？”姜锦问，急切地又补充道：“我见他一面就走，保证不给组织添麻烦。”

“姜大夫，不是我们不让你见，是林峰不想见你，我们只能尊重他的要求。”军官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他让我转告你，这军装他用不着了，因为他要退伍了。”

林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坐上了接他的吉普车。车子缓缓驶出营地，他坐在车里，看着外面一队队走过的士兵，心中翻起万千感慨。

忽然，抱着花花的姜锦出现在了车前，司机放慢了车速，问林峰是否要下车跟姜大夫打个招呼。林峰摆摆手，示意他绕过姜锦加速走。

姜锦看着载着林峰的吉普车在面前一掠而过，转个弯不见了，她极力忍住眼泪，把脖子上的旧军哨塞进花花的嘴里。

“吹，使劲吹！”姜锦吩咐花花。

不明所以的花花鼓起小腮帮子吹响了军哨，哨声嘹亮的冲向天空，在军营的每个角落回响着。

吉普车路过公路上行进的扫雷大队的官兵，依旧没有减速，但是高等已经看到了坐在车里的林峰，他楞了一下，再一看，车子已经开出了老远。

“老林！”高等大叫了一声，追着车子向前跑，似乎要用双脚跟四个轮子比赛。他喊着跑着，但车里的林峰好像真的聋了，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车子越跑越远，渐渐成了一个黑点，山坡上的高等颓然停下，一脸绝望地跪倒在地。

林峰让车子把他送到了修理班的山脚下就回去了，他独自走上了山。在这个他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居所里，林峰留恋的一看再看，最后开始动手打扫起卫生。

所有的房间都已经整理过，宿舍被打扫地一尘不染，连破旧的屋顶都已经修补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放心不下的了，林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感觉温暖，跟他有着深厚情感联接的营地，准备下山。

走出大门的时候，林峰愣住了，他看到刘妻就站在门口小路上，捧着一个用布精心包裹的盒子，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刘妻看他出来，把手里的盒子交给了林峰，这是刘黑子的骨灰，一半送回了故乡，这一半，刘妻觉得应该让他和战友们在一起。

林峰把刘妻领到了山谷里，在那里，他已经给刘黑子预备好了住所，刘黑子的名字和飞鹰大队的其他人一样，并列在一块块站立的石碑上。

“你有什么打算？”半晌，刘妻小心翼翼的问。

林峰不语，他没有打算，先走着吧，走累了，自然就停下了。

“你老家也没个亲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到我那里……”刘妻再度试探说。

林峰摇了摇头，他的罪还没有受完，现在，还不是落脚的时候。

两个人在刘黑子的墓前站了良久，才结伴一起往山下走。

林峰走了，他留给崔鸣一个礼物。这是一个牛皮纸袋，打开后，崔鸣看到里面全部都是关于雷公雷的各种猜想和拆解方法。

陈晨接过资料看了几眼，嘱咐孙军复印一份送给二队，崔鸣没有说话。

林峰还留下了一个笔记本，是专门嘱咐要交给高等的。扉页上，林峰用遒劲的笔迹写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