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雨下得更大了，敲在玻璃窗上，变成一道道浓重的水痕。

团长坐在贺权的办公室里，端着茶杯，不住偷眼瞧拿着钢笔在文件上做记号的贺权。

“咳，咳，”团长清了清嗓子，“我觉得……”

“要是想说林峰，就免开尊口。”贺权头也不抬。

团长无语，他此番来，就是为了林峰的事情。林峰一个技术能手，下放到炊事班，非但大材小用，对扫雷作业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而且这不仅是他自己的意见，现在全团上上下下都对这个事儿不满呢。

“林峰自己呢？他有意见吗？”贺权抬起头。

团长一愣，他本人倒是真没有说什么呢。

贺权停下笔，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他以为林峰可以在山上修炼成神，不想这么多年，他还是个普通的兵。

贺权心里的这个神，不是指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而是目光高于战争，放眼世间生灵，悲悯与智慧并存的高人。离群索居那么多年，以为他能看破了。到头来，一切照旧。既然做不了神，那就踏踏实实做人吧。他告诉团长，如果林峰又什么不满，请他直接来找自己谈。

团长走后，贺权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思，突然，他看到楼下雨中似乎有些异样。

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高等身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贺权的窗子。楚男和张晓菲拿来了雨披和雨伞帮给他遮挡，被他阻止。

“你这是何苦呢？一个小兵，能阻挡住上面的决定？”张晓菲小声劝解道。

楚男也接话说：“就是，这样下去，非感冒不可。”

高等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说话间，孙军和秦雄都跑了过来，和高等并肩站在一处。

贺权面无表情地在窗前站着，看着这一切。

严肃和关键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个情形，关键劝高等他们赶紧回去，别站在这里跟贺权叫板，没有用！

严肃却忽然把身上的雨披脱下塞给了关键，也加入了高等他们的队伍。

“老严，你干什么？你的脑袋也让人踢了？”关键看到非但没劝解住高等，连严肃也站了过去，急了。

“林峰必须进小分队，为了大家的命！”严肃瞪着眼睛对关键说。

一柄打伞移到了他们的头上，贺权站在伞下，严肃地看着几个浑身透湿的人，他的眼神跟高等一对，不禁乐了。

“一群缺心眼！”贺权骂道。

这帮人为了林峰能进小分队，什么招都想出来了，可他们怎么就不问问，林峰自个儿愿意吗？贺权很是不解。

可是高等几个人全然不顾这些，他们只知道，林峰进了小分队，大伙心里才都踏实下来。

“你们呀，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们以为勘界队没了你们天就塌了？告诉你们，明天，从全军挑来的高手就会补充进来做预备队员。到时候，如果你们能够赢了他们，再跟我谈条件不晚！”贺权冷冷地说。

“我自己就够了！”高等站了出来，面色沉静地告诉贺权。

贺权一怔，高等眼睛里的坚定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甩手，那根从令狐耀南坟墓里请出来的探雷针，牢牢地插在了高等面前的地上。

“好，我等着。”贺权看着高等。

看事情有了眉目，高等他们才从机关楼前的大雨里撤了出来，直奔餐厅。

一进门，秦雄的喷嚏就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起来。炊事班长已经烧好了姜汤，一一给他们端上，嘴里还赞叹着高等真行，敢跟领导来硬的。

“不跟他来硬的，我跟他来更硬的。”高等拿毛巾擦着头发说。

孙军也跟着点头，最该进扫雷队的没有进，到哪儿说不过去呀！

连秦雄这次都出奇地站在了高等这边，不说别的，他看不惯贺权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看见他就想起了电视上老演坏人的一个演员。

炊事班长看到大家都喝上了姜汤，端起一碗准备给严肃送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外面进来一个人。他惊讶地叫了一声：“林班长，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林峰没有理会他，把湿淋淋的雨披一甩，指着高等几个怒吼了一句：“滚蛋！”

高等和其他几个人同时愣住了，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干什么关你们屁事？凭什么非要上山给你们一伙猴崽子当保镖？！”林峰又骂道，大家这才听清楚了，高等慢慢站了起来，刚要说话，林峰那剩下的一只眼睛瞪了上来，一字一句说：“别多管闲事，我就愿意在这儿烧火做饭！”

一干人呆在原地，看着林峰大踏步走回了雨中。炊事班长端着汤碗依旧站在门口，忘了自己要干嘛。

第二天，林峰在水池旁洗碗，他旁边洗萝卜的炊事班长不住地拿眼偷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他和贺权什么时候认识的？

“怎么了？”林峰问。

“我觉着你俩应该有过节，要不然他一个新来的，老针对你干啥，是不？”炊事班长揣测着，期待地看着林峰。

林峰一甩手，水珠子溅了炊事班长一脸。

“我怕他。”林峰端起洗干净的碗碟拿到一边，剩下炊事班长愣愣地擦了擦脸上的水，不解地嘀咕着，怕他？你还有怕的？

“等下咱们干什么？”林峰转回来问。

“买菜，一会儿去菜市场买菜。”炊事班长赶紧回答。

蔬菜批发市场上，人声鼎沸，菜贩们吆喝声与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林峰感觉非常不适应，他紧紧跟着炊事班长，一步都不离开。

炊事班长买完白菜，一五一十点着数，忽然想起还差土豆，回头吩咐林峰去买土豆。

“你去吧，我又没买过。”林峰局促的说。

可炊事班长忙于算账，根本走不开，加之时间又紧，他指着那边摊贩中的一个，叫林峰直接去那里买，都是熟客了，很简单。

林峰这才迟疑地接过钱包，低着头快步朝炊事班长所说的那家摊贩走过去。

这个摊主是个30岁上下的女人，细白脸庞，浑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一看林峰过来，便熟门熟路地招呼起来。

林峰问了问价格，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女摊贩一笑，麻利地拎过一个麻袋，说：“我知道你是部队上的，这不，都准备好了。”

“1块3一斤，50斤总共65。”女摊贩伶俐地报上了数目，林峰机械地数了65块钱给她。她接过钱，又是一笑：“大哥是第一次来买菜吧？以前我都没见过你，贵姓啊？”

林峰臊得满脸通红，背起土豆就跑，刚奔出去两步，便又听见那女人在背后叫自己，跑得更快了。

到了炊事班长面前，林峰拎起土豆要装车，被炊事班长叫住。

“这土豆多少钱一斤？”炊事班长说着，打开了麻袋。

“1块3。”

炊事班长一听就急了，前两天还1块1，今天就涨了两毛，你怎么不知道讲价啊？况且这袋子里的土豆一大半都发芽了，这不明摆着欺骗顾客嘛。他把袋子一收，扛起来就准备去找那女摊贩算账，被林峰拦住了。

林峰一听，愣了，半天才说：

“价是人家定的……坏土豆吃不了，也还可以喂猪。”

“喂猪，发芽土豆猪吃了也中毒。”炊事班长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争执间，刚才卖给林峰土豆那女摊贩跑了过来，她拎着一个大麻袋，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把钱。

“大哥，实在不好意思，这袋才是给部队留的好土豆，刚才给错了。”她羞涩一笑，又说，刚才有人在场，只能报市场价，这土豆给部队是1块1，找的钱都在这里。

林峰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钱，这下轮到炊事班长瞠目结舌了。

回去的路上，炊事班长跟林峰讲这买菜的诀窍，一定要懂得划价，不然人家会欺生，故意报得高，还给些不好的菜。

林峰没吱声，想起刚才买菜剩下的钱，便把它交给了炊事班长，炊事班长伸手接的时候，一张纸条从里面飘落了下来。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孙晓敏，后面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炊事班长明白了，他坏笑地看着林峰。

“可以啊林班长，我好几次想问这女人要电话人家都不给，你倒好，买了一次菜，人家就把号码自己送过来了。”

林峰看着窗外，不接话茬。

“看来，下次我买菜也不划价啦！”炊事班长懊悔地直拍大腿，把纸条递给林峰，嘱咐他好好把握机会。

林峰接过来，看也没看，顺着车窗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