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坐在一个陈年失修的老仓库前，仰头看着在仓库上修补屋顶的林峰。林峰手里的工具咣咣铛铛已经不停地响了好半天，团长干急，却抽不出空来跟他说话。

“把那小锤子给我扔上来。”林峰招呼团长。

团长捡起锤子扔给他，趁机说，这些活儿就让后勤股的去干就行了，你干这些，不觉得窝屈吗？

“谁干不是干？”林峰闷声回答。

“可让你干，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团长顿了一下，“一身本事，非要窝在这里。我算知道了，有的兵傻到能为了一根探雷针丢了眼睛和腿，你还不如他呢！”

林峰总算停下了手里的忙活，仰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怅然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不如他。他是个好兵，我，不是！”

团长没办法，转移话题，说高等自打医院出来后，跟丢了魂一样，问林峰怎么也不去看看？

林峰摇摇头，自己又不是他爹，管得着这个事儿吗？

团长气得站了起来，这个林峰，真是软硬不吃，他张口准备骂几句解解气，不妨屋顶上掉下一块烂木头，差点砸到他。

罢了罢了，团长自我解嘲地摇摇头，自己说不动，还是换个人来吧。

林峰修补完屋顶，顺着梯子爬了起来，脚落地的瞬间，他感觉背后有些异样。

转过头，看到贺权正盯着自己的背影看，愣怔间，贺权已经向他敬了个礼。

“林班长，别来无恙？”

林峰用剩下的那只眼极力辨认面前这个人，但在脑海里怎么也搜不出关于他的记忆。

贺权笑笑，自我介绍了一下，林峰眼睛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我不是兵了，你甭向我敬礼。”林峰挥挥手，疲惫的说。

“飞鹰出来的，那身绿烙在心里，谁都蜕不下来。”贺权走近一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峰自顾收拾工具，不说话，有贺权这个老飞鹰，还要他林峰干什么呢？

但是林峰不知道，在扫雷大队的那帮士兵心中，他才真是真正的英雄，只要他在，那帮士兵才会踏实，才会觉得有了主心骨。

不管贺权怎么说，林峰都觉得自己不配跟那帮兵在一起。兵，就要像个兵的样子，自己，已经不是兵了！

“你，怂了！你那个小徒弟也快跟你差不多了，整个人的魂都掉了，像根软面条似的，你再不管管，他就快变成你了！”

贺权丢下这么一句话，扭身走了。

高等所在的班在忙活着布置礼堂，他和楚男抬着一张桌子，正走着，脚下一绊，差点把桌子砸在楚男的身上。

楚男看到高等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赶紧把他推到一旁坐下，就这精神头，别说干活了，照顾自己都够呛。

林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这阵势，拎着拖地的脏水就走了过来，他喝令楚男几个躲开，兜头就把水泼在了高等身上。

高等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看着林峰。林峰拽起高等胳膊，“跟我走！”

一辆敞篷军用卡车，把林峰和高等一起拉到了山脚下。林峰拽起高等下山，直奔飞鹰大队的墓地。

高等茫然地跟在后面，不知道林峰的用意。

林峰找到了令狐耀南的墓碑，站在前面端详了一下，深鞠一躬。

“打扰了。”

说完，把手里的铁锹递给高等，指着墓碑。

“挖！”

高等不知道林峰中了哪门子邪，拿着铁锹一动不敢动。林峰索性夺下铁锹，自己在令狐耀南的墓碑下开始挖掘。

“你疯了？”高等回过神，上来想夺下铁锹，被林峰推了一个跟头。

林峰全然不顾高等阻拦，手下的铁锹舞动得越来越快，随着土层不断被翻出，一个红木的骨灰盒露了出来。

林峰丢下铁锹，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骨灰盒。他用双手端着，示意高等打开。

高等不敢违命，抖抖索索地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骨灰，却见一根银白雪亮的探雷针出现在面前，高等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而后拿起探雷针凑近端详着，这是枚纯钢打制的探雷针，虽然年深日久，但血迹渗入留下裂痕的红斑仍隐约可见。

高等明白了，林峰一定是听说自己探雷针丢失，才把这根探雷针请出来。

林峰告诉他，这枚探雷针是飞鹰大队队长令狐耀南当年用的，他的身体被炸得粉碎，只留下了这枚探雷针。在这枚钢针之前，令狐耀南用的是一根纯铁的探雷针，比一般的探雷针要重上好几斤，他之所以选择一个超重的避雷针，主要是为了来练手劲。

“后来换成这根钢的，遇到的险情多了，这钢都吃了血。到打狼山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探雷针了，一截树枝就能感知土里的地雷。”

高等目瞪口呆地听着，像是听一段来自天外的传奇。

“这样的高手都栽了，你知道等在你面前的是什么吗？”

高等默然不语。

林峰把探雷针塞到了高等的手里，嘱咐他拿好，看高等还没有反应，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记住，你不是为你自己活的，赶紧给我醒过来！”

林峰和高等往山下走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给整个山峰平添了几许温润。

高等一边走，一边摩挲着令狐耀南留下的探雷针。林峰回头嘱咐说，要是手哆嗦的话，就拿这枚针扎自己。工兵的手，就是流血也不能哆嗦。皮肉破了能长好，真要转成神经性的哆嗦，人就废了！

高等深吸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到山脚下，两人上了卡车，车在细雨中沿着山路逶迤前行。走着走着，高等忽然看到前方飘来几个红点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几顶鲜亮的雨伞，伞下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停车，停车。”高等兴奋地拍着林峰的胳膊。

车在女孩子身旁停了下来，为首的苏荷仰起头，正好跟走下车的高等的目光接上。高等刚在车上看到她，还有点不敢相信，此时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苏荷，真的是你啊？”

可苏荷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悦。倒是旁边几个女孩子嚷了起来。

“苏荷，这谁呀？”

“哟，看起来还挺精神嘛！”

……

苏荷没有回答，反倒漫不经心地问：“哎，这车回工兵团吗？”

高等赶紧点头，苏荷一招手，几个人大呼小叫地上车就往驾驶室挤，把高等一个人撂在了地上，无奈他只能爬到后车厢坐下。

苏荷进了驾驶室，看到林峰吃了一惊，马上向身旁的同学介绍，这就是救了她命的林班长。众女生景仰不已，有个女孩看着林峰的眼罩，夸张地叫起来：“你们看，多像杰克船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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